果然,等李为赶回医院时,病房里已经人去楼空。
去他住的出租屋,门外上着锁,没人回来。
这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他一个人静悄悄地办了出院手续,谁也没告诉,没回家,也没回出租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李为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欧阳和他的联系有多浅薄,一直都是欧阳单方面找他,他从来没有主动找过欧阳,所以连他住在哪里,经常出没的地方都不知道。只知道每天睁开眼睛去上班,到了地方,欧阳就会等在那里,嬉皮笑脸的对他说一声“队长早,吃早点了吗?我去给你买?”,他好像从来都没想过要是哪一天欧阳没来上班该去哪里找他?
欧阳对于李为就像放风筝一样,全靠一根若有若无的线吊着。欧阳操控着风筝线,以为想让风筝往哪飞它就会往哪飞,可是他不知道牵制着欧阳的这根线到底是什么?
是他李为的威严吗?因为欧阳怕他所以不敢飘走?
是对于欧阳来说那可有可无的2000块工资?
……
都不是。
那根牵制着欧阳的风筝线,大概是他一直坚持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理想信念,而非任何人。
但是如果有一天他的信念崩塌了呢?
因为职场的打压和某人的怀疑,他不想再做警察了呢?
哪一天这根系在两个人之间的线一断,他就会像风筝似的在浩瀚无垠的天空里彻底飘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可以随时单方面地解除两人之间的联系,只要他想,他可以让李为、赵西安和周以永远都找不到他。
因为他们都不了解他。
李为有些后怕,害怕这种无法掌控的未知感。就像倾斜的碗柜里的碗,一旦打开柜门,里面的碗就会全部倾泻而下摔成碎片。
可是不打开也不行,问题成为难题之后不可能一辈子封存不解决,就像李为知道欧阳有秘密不得不追查一样。尽管他知道再追查下去柜子会倒,碗会碎,可是他不能一直放任着不管,任由那些碗发霉发臭,毁了整个柜子,甚至整个厨房……
“他真的躲起来了,你不是说他躲起来的时候只有你能找到吗?他现在人在哪儿?”
欧曼提醒道:“对了,你不是跟通讯组的王组长好吗?你让她查查卫星定位不就知道了?我哥总不至于躲到老鼠洞里去,手机都不带吧?”
李为无语:“通讯组不能查素人,犯法的,除非他明确跟案子有关。”
欧曼唏嘘:“你们警察混的也不怎么样嘛,什么特权都没有,还不是要被条条框框的法律约束?”
李为:“警察当然没有违法的特权,任何人都没有,就连制定法律的人都必须接受法律的约束。”
“约束……”欧曼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个地方,
“有了!跆拳道馆!”
“我哥以前不开心的时候,有压力的时候就会去跆拳道馆里打拳!当了警察之后就很少去了,他说法律和你就像紧紧束缚着他的腰封,他没办法再自由自在的做自己了。”
欧曼把定位发到李为手机上,打开导航,正要把安全带系上时听见李为问:“你手机里有钱吗?”
欧曼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机:“有啊,咋了?”
“有电吗?”
“满格!”
“去给我买包烟。”
欧曼无语地抿起嘴:“大哥,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老烟鬼啊!能不能忍忍?等找到人再说,我给你买一整条,你给我抽完它!你今天要是抽不完它我他妈就抽你!”
李为故意装模作样,把车子熄了火:“不行,烟瘾犯了,不抽一口浑身不得劲,开不了车……”
“我真服你了!懒驴上磨屎尿多!”欧曼一边骂着一边摔上车门气呼呼地朝路边的便利店走去。
目送着欧曼走进便利店,原本趴在方向盘上看起来快要死掉的李为忽然“回光返照”立直了身子,打火启动弹射起步。
听到动静的欧曼从便利店跑出来时只看到残留的汽车尾气,气得欧曼把烟朝李为离开的方向重重砸了过去。
跆拳道馆内,欧阳穿着跆拳道服正在打拳。
他的腰受了伤,身上系着银白色的护腰。整个人大汗淋漓,额头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发梢略微遮住了眼睛……
他再一次重重出拳,面前却忽然多出一个不速之客。
欧阳连忙收了手,原地转了一圈泄力,站稳后怒视来人:“你有病啊?找死吃了安眠药上吊去,别来烦你爹。”
嬉皮笑脸的吴勋不以为意,他不戴护具,接过陪练手里的木板,对欧阳笑道:“戾气这么重啊?你跟沙袋较什么劲?又不是他气你的……”
欧阳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
吴勋:“什么?”
欧阳放开了骂:“去你妈的!”
爹妈都被问候了的吴勋还是笑着,仿佛只要看到欧阳生气他就高兴,欧阳越气急败坏他越爽。
“干嘛这么生气啊?我可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受伤这么久了,只有我真正关心你,你的住院费和治疗费都是我出的,还有我派人给你送的昂贵补品和花篮都看到了吗?”
欧阳回忆着,挠了挠下巴:“你说那些东西啊,我以为谁把垃圾扔我床边了,让保洁阿姨拿去喂狗了。”
吴勋继续死缠烂打:“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我的出现也会让李为误会你,所以我再担心你也不敢亲自去医院看你,但为了替你报仇,我让手下趁天黑的时候给那人套上麻袋,拖到暗巷里去收拾了一顿……我一直在护着你,而不是平白无故地怀疑你、指责你,什么都帮不上你还要拖你的后腿。事到如今,谁对你好,你难道真的没感觉吗?”
欧阳解开拳套,神情冷漠:“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吧。”
吴勋笑了笑,双手端着木板晃动在欧阳面前:“来,我来陪你练!打沙袋有什么意思?你朝我来招呼!”
欧阳冷笑:“我怕一脚踢死你。”
吴勋恬不知耻地吹嘘自己:“其实我也是练过的,你别看我现在这副德性,我其实是跆拳道黑带!”
“是吗?”
欧阳原地抬脚踹了过去,吴勋端着木板后退了三步站稳,随后嬉皮笑脸的又迎了上来,跟欧阳套近乎。
“你看,你想打拳,我可以陪你练;你想当警察,我可以帮你找门路,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一起做。我们其实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搭档,只不过李为在我之前先认识了你,不过缘分这种事讲究的不是先来后到,该是谁身边的人就会走到谁身边去,只是迟早的问题……”
“人们都说三年一代沟,你和李为年龄相差那么大,有沟通不了的分歧不是偶然,是必然,你真的想每天活在争吵和不理解里吗?可是我不一样,我只大你不到三岁,我们才是同龄人,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共同爱好,办起案子来也更有默契。你应该到我身边来,这才是你本就应该在的地方。”
欧阳忽然问了吴勋一个问题:“你觉得警察是什么样的?”
吴勋义正言辞的回答:“警察是严肃伟岸,不苟言笑的,富有正义感的使者。”
欧阳:“如果换作李为的话,他会告诉我:你是什么样警察就是什么样,警察不是空洞的修辞,警察是活生生的人,所以警察也有血有肉,也会害怕,也会共情,也会疼痛,也会大笑和流泪……”
“因为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真实地跳动着,因为自己怕疼,怕死,怕受伤害,所以才不愿让别人受伤害。你连自己是人都不知道,怎么还会保护别的人?年龄不是代沟,三观才是。”
吴勋嗤笑:“三观,你这种小白脸还有脸跟我提三观?”
“我在你的前同事们嘴里听到了一件事,听说你为了巴结李为把你亲生妹妹都献出去了?只可惜李为不好这口,没帮你当上警察。我看李为对你倒是有点意思,也不知道某些人为了往上爬会不会投其所好?毕竟连亲妹妹都能送出去做人情,为了达到目的,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吴勋上下打量着欧阳,在看到他腰上缠着护腰时立马产生了一个猥琐的念头。
“欧阳,你的腰不好啊?是不是整夜伺候李为,李为那莽夫不懂得怜香惜玉,把你搞出职业病来了?都说无利不起早,你要是没给他点甜头他怎么可能为了你得罪其他人?反过来,他要是没答应你什么,你怎么可能为了2000块钱的微薄工资任劳任怨地留在他身边做苦力?竟然连我都撬不走?说说吧,李为都给你什么了?我吴勋今天在这撂下一句话,他李为能给你的,我吴勋照样能给你……虽然你看不上我,但我的技术可比李为好多了!你不多试试怎么知道谁最好?谁更适合你?”
“嘭——”
欧阳一个飞踢把吴勋连人带板子踢出去五米开外,板子成了碎片,吴勋躺在地上揉着胸口疼得龇牙咧嘴,半天起不来。
“哟,造黄谣造到我头上来了?”
欧阳对吴勋的话只觉得好笑:“你瞎了?我被捅的时候你就在旁边杵着呢,你眉毛下面那俩窟窿眼是放风用的?你不用在这儿自我介绍,你是个什么垃圾货色,你这一路怎么爬上来的大家都有目共睹,你自己脏所以看谁都脏,你的老本行做多了所以看谁都像同行。”
“李为曾经告诉我一句话,他说当别人侮蔑你的时候不要自证清白,因为冤枉你的人比谁都知道你有多冤枉。吴勋,你说这些恶心话不就是想看我自乱阵脚吗?你还想看什么?看我吓得当场尿裤子?看我为了自证清白跟李为绝交?得了吧,你的计谋跟你本人一样烂,你的格局跟你那玩意儿一样小。奉劝你一句,还是省省力气吧,别再在我身上白费功夫。”
吴勋被人搀扶起来,见造两人的黄谣行不通,于是又改用激将法:“你都这么大的人了,长没长脑子,有没有自己独立的思考能力?以前在学校被老师管,在家被父母管,在单位还要被李为管!你不觉得憋屈吗?他是你什么人啊?你干嘛非得听他的?”
欧阳没了兴致,慢慢解着护腰想回家睡觉。
“他是我队长,是我想成为的人,我不听他听谁的?听你的?你算什么东西啊?你配吗?”
吴勋恼羞成怒:“真是李为的好狗啊!这么听话?他让你吃屎你也吃吗?”
欧阳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当然。”
吴勋服了:“好,好!你小子有种!”
吴勋再次夹着尾巴无功而返,把刚才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的李为非常感动,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错怪欧阳了?
欧阳把护腰的粘条撕开,李为走到他面前。
“谢谢你。”
欧阳不敢相信地抠了抠耳朵:“谢我?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队长你竟然谢我?这里面不会又有诈吧?你谢我什么?”
“谢你这么信任我。”
“你都听见了?”欧阳解释道:“信任是相互的,你让我去吃屎我真的会去,但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