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阳的余晖从窗子的玻璃上透进来,在分局支队办公室的地板上洒下一地金黄,也给坐在工位上的欧阳身上镀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晕。
欧阳没穿制服外套,颓唐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蓝色的内衬上有几滴血渍,嘴角渗血,吴勋正坐在他对面用棉签帮他擦碘伏。
吴勋一边擦一边说李为等人的坏话,一副心疼欧阳又正义凛然替欧阳鸣不平的伪君子模样。
可是坏话说尽,欧阳依然无动于衷地呆坐着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一个没有生命和情绪的人形手办。
哪怕沾满碘伏的棉签触碰到他受伤的嘴角都好像不知道疼似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赵西安和周以怎么对你下这么重的手?你和他们好歹也是同事一场,以前还帮他们出过不少力,立过不少功劳,没想到一旦翻脸就这么不认人……”
“我早就说过赵西安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遇事不管不顾,只会用拳头说话,简直跟李为一模一样。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吓坏了,等我急忙赶到现场时看到你躺在地上,李为他们就站在边上冷眼旁观。那种冷漠的眼神连我看了都觉得心寒,就好像你是什么不重要的陌生人,甚至是路边的野猫野狗,所以是生是死都跟他们毫无关系,他们也全都不在乎。”
“抛开他们人民警察的身份不谈,就算真的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也做不到这么冷血无情的。他们就眼睁睁地站在旁边看着你啊,就连一句道歉和一丝悔意都没有,赵西安和周以那两个施暴者更是幸灾乐祸,脸上的表情更是像在说打死你活该!打死你又能怎么样……”
“看来他们真的很恨你啊,比我还恨你。我对你的恨仅仅停留在精神层面,那也是因为你背叛我在先,所以我才对你小惩大戒的。而且我再怎么恨你也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更不会把你弄死。可是他们对你的恨已经不满足只存在于精神层面了,他们已经付诸行动对你造成了肉体上的实质性伤害,甚至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旁边冷冰冰地看着你痛苦却不施救、不反省、不内疚……他们恨不得你去死!”
“就他们这种无情无义,对自己人下手都这么心狠手辣的人,你还顾念着他们干什么?人的本质是什么?你一天不被他们欺负,不被他们虐待,你身上的皮子就痒痒是不是?”
吴勋移开棉签,低下头慢慢靠近欧阳笑道:“他们不识好歹,对你丝毫没有感情可言,你也犯不着用热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直到今天都还没看清楚吗?你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他们压根就没把你当回事,你在他们眼里就像一条狗,甚至连条流浪狗都不如。流浪狗被他们踹一脚至少还会反击狠狠咬他们一口,可是你呢?你受了他们的欺负只会一个人偷偷躲在黑漆漆的地方自己内耗。”
“他们就是吃准了你软弱讲情义又不敢反抗的性子,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你。可谁还不是爹生娘养先生教的?做人要有骨气,要有志气,你的爸妈把你生下来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要看你受人欺负的!”
“你要学会反抗,学会保护你自己!谁天生下来就是活该被人欺负的?你是无所谓,你是能忍,可是你的爸妈看到你这个样子该有多心疼?反正我的爸妈从小就教育我,出门在外宁可是欺负人的人,也不能做被人欺负的受气包。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可天下人负我!他们对你不仁,你还要跟他们讲什么义气?要是你实在下不了手的话,我很乐意帮你这个忙。要不要我出手帮你教训一下他们?”
原本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似的欧阳在听到这句话后突然暴起,猛的一把攥住了吴勋的衣领将人按在桌上吼道:“我警告你别动我兄弟!要不然我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不信你就试试看!!!”
欧阳前后强烈的情绪反差打了吴勋一个措手不及,也把欧阳被玻璃碎片划伤的眼睛憋得更红了。
看欧阳这副样子活像感染了丧尸病毒下一秒就会变异吃人,吴勋吓得连忙点头,连手里的碘伏瓶子都在哆嗦里脱了手,“咕噜咕噜”地顺着桌面滚落下去……
欧阳松开了吴勋坐回椅子上,又回到了刚开始那副颓唐平静的模样。
这时候已经下班了一个多小时,警察局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吴勋一开始留下帮欧阳擦药只是为了挑拨离间,可最后发觉行不通,又差点引火烧身惹怒了被李为灌了迷魂汤,铁了心要维护好兄弟的欧阳。
这笔赔本买卖让吴勋肠子都悔青了,也不敢再继续跟情绪不定的欧阳单独待在一起,于是脚底抹油溜得比谁都快。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了欧阳一个人呆呆地坐着。
夕阳落山,最后的太阳光也渐渐泯灭在了黑暗里。
欧阳的身影在惨白的月光下像极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但是他心里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在他的沉默中变得越发坚定。
手机的通话铃声空灵地在黑暗里响了起来,欧阳木讷地按下接听键。
“哥,你现在在哪儿?你没事吧?”
“我错了哥!我知道错了,我和吴勋什么也没发生过,我只是闹着玩的,我只是想气你!我现在已经跟他分手了!也跟周以解释清楚了,他也知道错了!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扭送他过来跟你赔罪!要杀要剐都听你的!”
欧阳冷漠地回了一句:“不用了。”
欧阳的态度让电话对面的周以等人心里咯噔一下,他们最担心的状况到底还是发生了。
他们害怕的不是欧阳大发雷霆,也不怕跟欧阳争执打架,哪怕双方吵得脸红脖子粗都没关系。他们最害怕的就是欧阳像现在这样冷漠平静,把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在心里不释放出来,这才真的容易出事,也很难再挽回……
原本跟他同一战线的欧曼显然也被周以等人策反了,又或者说欧曼打从心底里也不愿意看到他们反目成仇的局面,所以还在努力地从中调和,拐弯抹角地打探欧阳的态度:“哥,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见他们,但明天就是老吴警官的六十大寿了,还是他和张阿姨结婚的大日子,这种重要的场合你不去不合适吧?毕竟老吴警官和张阿姨从头到尾也没得罪过你,他们的面子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还是要给的……你明天会去的吧?”
欧阳依旧冷漠:“你想去就去,不用问我。你和他们都认识,就算没有我这层关系你们也是熟人。我虽然知道你白天说的那些话都只是为了气我,但你至少说对了一件事……那就是你已经长大了,是个成年人了,你有自己独立的思考能力,你也有权利和能力为你自己负责。”
“我是不应该再管你了,从今以后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我再也不会管你了,你也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我和他们的矛盾是我们之间的事,不需要你夹在中间为难,也不需要你站队偏向哪边,我已经尽力把你和其他人摘出去,你们不要把自己卷进来。”
“我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你们一边是我的朋友,一边是我亲哥哥,你们两边闹矛盾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地装作没看见?”欧曼的倔脾气上来了,依然不死心的在打探着欧阳的心意。
她不知道就算她现在把嘴皮子磨破,说得再多,欧阳也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
“就算我答应你不插手你们之间的事,可我的事牵扯到你们两边的人呢?哥,你忘了?老吴警官的六十大寿办完之后马上就到我的生日了,你们闹得这么僵,我还能请周以他们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吗?”
欧阳的语气里充满着无所谓:“那是你的生日,当然所有的事情都由你说了算。你爱请谁就请谁,不用询问我的意见,更不用征得我同意,甚至都不用请我。”
欧曼还想再纠缠,可是欧阳已经挂断了电话,他现在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人也不想见。
他不想跟任何人沟通,只想安静地躲在黑暗里,这才是属于他的地方。
只有藏在别人看不见的暗处才能让他感到安心和踏实。
可是他难得的片刻安宁还是持续不了多久,犟脾气的欧曼接连不断地打来十多个电话,欧阳都没接,甚至把妹妹的号码暂时拉黑。
正当欧阳准备松一口气时,王嘉歌又打来了电话。
虽然知道他们大概率是一伙的,但欧阳还是接了。
“王组长,有什么事吗?”
“欧阳,你别以为躲起来就能拒绝沟通,你是下水道里不能见光的老鼠吗?一听见动静就只会往阴沟里钻!”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是王嘉歌,而是李为。
之前双方冷战,那么久的一段时间里李为从来都没有联系过欧阳,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拉锯战,谁先低头开口谁就输了。
欧阳也知道今天李为能放下他那要命的面子主动打电话并不是因为他服软知错了,也不是因为他想尽释前嫌,他只是为了赵西安和周以。
要是欧阳这边不松口,执意要把打人的赵西安和周以告上法庭,再加上没事都能闹出点事情来的吴勋推波助澜,他肯定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把这件事能搞多大就搞多大。
落在从来都一门心思找地方针对他们的吴勋手里,赵西安和周以就全都完了。就算不被判刑,他们俩的警察生涯也算是走到头了。
李为肯定最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今天才会低下他那高傲的头颅给欧阳打电话求情,欧阳只觉得好笑。
果然在李为心里赵西安和周以才是最重要的,其实不只是他们,甚至任何一个人都比欧阳重要。
还是那句话,刀子和拳头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痛的。
李为只看得见他那两位亲信的重要前途,却看不见欧阳身上的伤,不在乎他当时有多疼,心里有多无助……
就像他现在还在孜孜不倦地、不分青红皂白地帮赵西安和周以开脱而丝毫没有察觉到,自从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欧阳就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进去没有?哑巴了?赵西安和周以鲁莽打了你,我替他们向你道歉,你要打要骂,甚至拿刀捅我我都没有怨言。所有的后果我替他们承担,你和吴勋想怎么报复都冲我来!但老吴没惹过你,明天就是他的大喜之日,也是他的六十大寿。他过完这个生日就要光荣退休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能以战友的身份聚在一起跟他吃顿饭,你就算对我再怎么不满也请你忍一忍,给他老人家一个面子,让他在退休之前能安心的过完这个生日……”
欧阳没有任何表态想挂断电话,察觉到的李为连忙叫住了他:“你要是再敢挂电话,我现在就冲过去把你从老鼠洞里揪出来!”
又平复了情绪,冷静说道:“之前的所有事情发生得太快也太突然,不管谁对谁错,大家好歹共事过一场,有些话还是当面才能说清楚……”
欧阳直接打断了李为:“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需要向你交代的。现在大家都是警察,我不是你的下属,你没权指使我,也没权利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轮不到你来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当然了,你是大队长,你要是想搞职场霸凌那一套随便你,反正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谁想骂就骂,想打就打,谁想要我的命都能拿走。”
“我知道你心里有恨,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吧!老吴今晚过生日,他指名道姓非要请你一起去。我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都暂且放一放,老吴没得罪过你,他一个60岁的前辈低三下四地左请你右请你,刘备请诸葛亮也不过如此了!麻烦您「屈尊降贵」好歹给长辈一个面子吧!”
欧阳:“我不会去的。”
电话那头一阵躁乱,听上去像是李为恼羞成怒了,想挂断电话,却被其他人拦着劝说。
缓和了好一阵才重新传出李为的声音:“你的行李从京北市寄回来了,你不来的话我就把它们全烧了。”
欧阳油盐不进:“随便你。”
但欧阳转念一想,别的什么都无所谓,关键是行李箱里有个要紧的东西……
正当欧阳左右为难时,听见李为下了最后通牒:“该说的话我已经都说了,你听不听得进去是你的事,你明天来不来也是你的事。”
“但是如果明天我没在宴席上看见你,我就让赵西安和周以亲自来「接」你,到时候就算是用绑用拖的也一定把你抓到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