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乌等待自己的死亡。死亡并未如约而至,也许现在人类的本质并不涉及秽,也许人类的灭亡与秽无关。
“不,文字是一个延续的概念,无论纪元以前的人类两字被如何定义,现在,你我,就是如今的‘人类’定义中包含的个体。”
施乌定定地看着相瑾秋的眼睛,“而你,正是在共同的特性中自有特色的普通人类,我从未见过有真正‘普通’的人类,也没见过任何全然一致的人类。所以,你也只是一个人类,作为一个人类,你首要的义务应当是活下去。”
“我有一个办法,你现在吃饱喝足,然后向我投降,我会带你离开这座山,然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这就是你的想法?”
施乌点点头。
相瑾秋再笑起来,她笑声虽大,却听不出笑意:“你知道塔如何挑选你们这些持秽者吗?所有人类,都绑上了它的丝线,它会挑选每一个合格的人,像是挑选木偶,你以为只要逃出这座山,我就自由了?不,只要你的身体死在这块土地,死在塔之下,只要你身上还有塔的丝线,你就永远不可能离开它。我们只是圈养的鸡,我们的自由只是在鸡圈里的自由,你懂吗?”
海量的秽涌向施乌,这本该无有实体之物此刻如风雨一般席卷天地,引得天象变化,然而无有一点落在施乌身上——他身边的相瑾秋站立于此,秽便只能盘旋于空,不得落下。
“我之前也犯蠢,我以为我作为一个普通人活过一生就满足了。直到我进入塔的视野,我终于想起自己逃避的想法,我此前也许只是集体意识中的微弱个体,所以感受还不这么强烈,但如今,我宁愿抗争一把。”
施乌停住,他寻找着与缪异同行时的记忆:“不对,之前分明不是这样,谬异那个时代不是这样的,他也不是那样的人,他分明把人类从异怪的威胁中解脱出来,从此以后,才有了现今的和平时期,才有现在的科技。塔的碎片肯定是他入塔的时候弄出来的,告诉我,他到底做了什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相瑾秋凝视施乌的眼睛,他怎么会知道纪元以前的事情。思绪似水渗漏,将施乌的记忆全然渗透,于是她看见施乌于昏迷中在塔的苏醒,看见他捧起无有水的特性的湖水,看见他走入纪元的幻觉中。
相瑾秋眨眼,收回视线。她道:“你不是这里的人。”
“别装谜语人,把一切的原委告诉我,快点。”
封锁,秘密便是锁链,将她的嘴唇封闭,将一切真相束缚在脑中。相瑾秋道:“事实尚在脑中便是思绪,出口则成真。我不能说,所有人,所有或知晓或不知晓,或生者或死物,凡涉及,必沉默。”
“我不能再说出任何塔的事实,因为它不是事实,它只是思绪,它不能说出口。但是我还能告诉你一些事情,谬异已经完成他的目的,他在前往塔的途中没被任何东西改变思想。不过,他做的只是让河流改道,没有根本性的解决问题。”
“那我要怎么做?”
“谁也做不到,一把刀的刀刃怎么伤到刀身?不过,你还有办法,你要再去一次塔,像是当年缪异一样,以肉身去。你也能使塔变化,你也能让河水改道。也许这一次能让更多的碎片出现,获得更多的个性,也许总有一天,我们能从集体意识中分离,从内部分解塔!”
施乌并没有感觉到希望,他连从这里离开以后是生是死也不能确定,如何去寻找连位置也不知的塔,如何去克服路上的种种险难?这如同向已重病卧床,奄奄一息之人说话,要求他仰望天空,攀上太阳一般。
“我做不到,连你这样能使秽不侵我身的人物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我这样渺小的人物,怎么能做到?”
“你做得到,因为你是施乌。”
施乌不应话,他遥遥看着自崖下蔓延及地平线的都市,看其中的灯火闪烁,看其中的人烟浩荡。他知道自己略有特殊,不然不会有陆扫晴倾慕、施组织联络,更不会有如今坐在枯树高崖遥看都市,只是,他的特质真能让他担如此重任,在如今的环境重走西天路?
他做不到,他只是茫茫众生中的一人,若不是秽的激发,他如今就在崖之下的灯火中,无知而满足,他至今找不到自己超然于物外的凭证,他至今见不到自己英姿卓越,独立高崖。
只是,生活还在继续,他现在怎么办?
施乌寻找着解脱之道,片刻以后,他抬头。
“你也许能离开这里,靠我。”
施乌站起身来,他找不到任何武器,直到......摸到一个镂空球体。这东西,他一向不放在身旁,这次上山他更是没有回到据点,这怎么在身上?
施乌顾及不得,因为这东西向他表明了用途。它是灭亡,未成形的灭亡,灭亡遥遥无期。
“你要怎么做?”
施乌组织语言,将自己的猜想化作语言:“那个湖和塔分庭抗礼,我之前用湖水洗脸,它一定能解决你的问题,它一定能让你离开,只是......”无有水特性的湖水随他的意志凝结在镂空球体上,灭亡。“......我必须杀了你。”
相瑾秋看向那球体,看见那水膜,看见因水膜而显现的文字,一道未被封锁的秘密油然出口:“你要记住一个名字,mikgo,这名字就刻在整个球上。......好,杀了我,只要能离开。”
施乌举起手,灭亡只是一瞬,灭亡并无画面。
空间因此回到正常,那消匿的异界来客亦出现于此。施乌不再多言语,将灭亡抛给他,“你把它拿走吧。”
那人随之消失。
他再向后看,只见一人站在那边,正是陆扫晴。她道:“你终于把那东西送走了。”
“不是我要送走,是它自己要走。对了,你怎么上来了?”
“我和那些人说一声,他们就让我上来了。”
施乌把东西收好,下山。下山路上并无袭击,施组织似乎知道了相瑾秋的死讯,已经撤退。
有一人正在等候施乌与陆扫晴的归来,那人被施乌看见之时正在审视施乌的剑。
白发红瞳,正是余归宁。
“事情都解决了?”余归宁问道。
“都解决了,你......不是应该走吗?”
“我怎么能走,我可是余归宁。既然事情都办完了,我们回去吧,回去做饭做菜。”
“点外卖行不行,我已经很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