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股味道,又是那种被人偷窥的感觉。
陆知鸢抬头,看到一双被包裹在黑色里的眼睛。待她收起匕首准备走过去时,眼睛消失了。与此同时,卧躺在床上的张老爷听到了轻微的响动。他以为仆人去而复返,忍着腹内隐隐的疼痛喊了声:“大夫......”
没有回应。
声音消失了,张老爷的鼻间出现了一缕淡淡的香气。缓缓张开眼,看到一张魂牵梦绕的脸。颤巍巍地伸出手,那张脸往后退了退。张老爷苦涩一笑,看着那张脸道:“我就知道你还在怪我!”
“不是怪,是恨!”
“恨?”张老爷依旧笑着:“那就恨吧?起码比不恨强?恨,说明你心里还有我。”
说着,身子一侧,吐出一口血。
约莫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张老爷伸手想要触碰那张脸。近在咫尺,于他而言,远似天涯。眼见着无法触碰那张脸,张老爷颓败的将手臂落了下去。
陆知鸢站在门外看着他们。
四娘知道陆知鸢来了,没有回头,静静地叙述着。
在张老爷十八岁那年遇到了他最最喜欢的姑娘,虽无父母之命,却有媒妁之言,他满是欢喜的将她娶进门。婚后的日子既平常又温馨,很快就有了孩子。
孕四个月时,张老爷外出行商。临走时他许诺妻子,定会在她生产前赶回来。哪知她一去三年,待他回来时,他和发妻的女儿已经两岁多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了一个女人,讽刺的是,那个女人也有四个月的身孕。
夫君离家三年,再回来时身边竟有了佳人相伴,这让张老爷的妻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男人纳妾原是正常,张老爷想不通妻子为何那般执拗。在他看来,即便是他带了人回来,他的妻子仍旧是他的正妻,他最爱的,最喜欢的也永远是她。
他的想法让他的妻子无法接受,却也明白无法改变什么。
佳人有孕,总不能把人赶出去。她也是女人,怀过孩子,知道怀孕生子时丈夫不在身边有多无助。她把主院让出来,让丈夫和他的外室居住。外室洋洋得意,张老爷不明就里,还以为是妻子想通了,愿意接纳外室的存在。
从怀孕到分娩,六个月的时间,张老爷的妻子为她和女儿安排好了一切。在外室分娩那晚,张老爷的妻子带着女儿和她攒下的银子准备离开张家。
许是心中有愧,张老爷偏偏在那晚想起了他的妻女。
他命人一路追赶,眼见着马车就要冲进河里,情急之下竟然命令手下射箭。他的本意是将马射杀,没曾想手下误会了,他们射杀了他的妻子和女儿。
弥留之际,妻子抚摸着他的脸庞问他可还记得当初的承诺。
成婚时,他曾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有违背,放其自由。
妻子看着他的眼睛,没有怨憎,只有欢喜。
她要离开他了,带着女儿,碧落黄泉,再不相见。
他发了疯,认为妻女的死皆因外室。他将外室囚禁起来,将刚刚出生的孩子溺到水里。他从人变成了鬼,又在黎明时恢复了人的模样。
妻女活着的时候不知珍惜,人死了,没了,想到了弥补。如何弥补?找那些与妻子有几分形似的人。或眼睛,或眉毛,或鼻子,或嘴巴,或者是说话时的声调,走路时的步态。
就在张老爷忙着四处找替身的时候,何家小姐回来了。
外人不知何老爷发妻和女儿亡故的事情,只知道他娶过一方妻子。正好何小姐的身份需要隐藏,张老爷和何管家就顺着外面的猜测,模糊了她的身份。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之前她还好奇,好奇镇子上的人为何不好奇这位张夫人的身份,连她深入简出都觉得正常。原来张老爷跟他的妻子之间还有这段过往。
妻子有孕,丈夫离家。一别三载,竟然带着怀孕的外室回来。妻子伤心欲绝,闭门不出情有可原。至于被囚禁的外室,张老爷大可以对外说是外室难产,母子皆亡。
张老爷的发妻是因,四娘是果。
四娘是在北凉长大的西蜀人,母亲患病,她出去找活儿,遇到了北凉来的商队。领头的告诉她,只要跟她回北凉,不仅能赚够给母亲看病的钱,还能给家里返修盖一座院子。
她信以为真,在当地官员及乡绅的见证下与领头的签订了协议。她不识字,只认得银两。领头的给了她爹娘一些银子,与她说是预付的工钱,她以为遇见了好人,乐呵呵的跟着他们走了。
走到半路她才知道她被商队骗了,他们把她带到京城不是为了找活计,而是要把她给卖了。
周家是奴隶市场最大的供货商,明面儿上的货是他们供的,有官府给的文书。暗地里的货也是他们供的,文书是真的,奴隶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骗来的,她就是其中之一。
四娘有一半西蜀人的血脉,算是奴隶市场上的一个卖点。刚到京城,就被花楼中的一个嬷嬷看中,欲买去做姑娘。好巧不巧的,张老爷那天也在。凭着他和周家的关系,将四娘带回了张家。
用张老爷的话说,她是长得最像她发妻的女人。
陆知鸢盯着四娘那张脸,算不得倾国倾城,确实别具韵味。生得好看的人很多,有韵味的却很少,尤其这种集清冷和妩媚于一身的更是难得。
嬷嬷眼光不错,张老爷眼光更好。
落下目光,走到四娘跟前,问:“张老爷与周家有关系,你不是被他买回来而是带回来的?”
四娘点头,说刚开始她也以为是张老爷将她买回来的,出于感恩,她把他当成父亲一般照顾。小半年后,他借着酒意欺负了她,事后说是把她当成了他的发妻。她见过府里的那些姨娘,的的确确都有些地方与她相似。
明知道是个替身,明知道他借酒欺负她不应该,可看着他那般深情她还是心软了,在他遣散部分没有子女的小妾和通房后自愿成为他的四姨娘。
离得近了,便知晓了一些他的秘密,例如他是周家的下线,例如他利用镇子上的传闻拐卖孩童。她无法跟残害她的人共同生活,想尽办法逃走,却被他囚禁,鞭打,欺辱,直至她有了身孕。
四娘看着快要咽气的张老爷说了句:“他该死!他的手上沾了太多无辜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