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书记、王县,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梁峰经理已经明确表示,收购县蔬果供销公司是投资的必要条件,如果不能满足的话,谈判很难进行下去。同时他也承诺,如果能够答应他们的收购条件,愿意分两期在永安县投资两千八百万元。”
陈东莱一语说罢,合上手中的文件夹。
话音刚落,王藏锋心中的狂喜已经写到了脸上,“老岳、老薛,这个提议不算很过分。蔬果供销公司甚至都没有处于盈利状态,就算卖了又能怎样?我建议满足绿源方面的全部要求!”
县委副书记党斌随即插话,“望北同志,两千八百万的投资!我们县去年的产值才两个亿出头,这笔投资要是进来,我们的经济增速说不定能到百分之十五。这个成绩哪怕是放到汇川市,都能排到前三名。”
一旁坐着的薛楼终于忍不住,“藏锋,这毕竟是在卖县属企业。这个口子要是真开了,你知道会酿成多大的乱子吗?!”
薛楼的声音迅疾而严厉,“且不说康乐专员那边会怎么想,罗岐远和滕胜日这几个攮货在常委会上跳出来插一嘴,我们这儿也解释不清。藏锋同志,这是路线问题!”
“藏锋,这件事情必须要谨慎处理。如果激怒了地委和行署,会出大问题!更别说国资问题还涉及到路线方面的争论……”委办主任彭北海出言提醒。
会议室内陷入了一片沉默。良久,王藏锋终于忍不住,径直站起身来,出声反驳: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讨论没有必要担心的政治风险;仿佛这拆分变卖县属企业,对于我们,注定了凶多吉少。
十多年前,我们踏上改革开放的征程,正是凭着敢于打破常规的勇气,才闯出一片天来;政策推行之处,群众莫不翘首以盼、经济莫不高速增长。
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短短几年后,我们竟至于一变,连轻微的风险都不愿意承担了吗?
正是在勇于改革这个问题上,决定了多少地区经济发展的兴衰。在我看来,冒点风险又如何?无论怎么讲,两千八百万的投资足以让永安县的经济快速腾飞,优势在我!”
“藏锋,这笔投资到位了,固然是优势在我;但是变卖县属企业这事情要是被几位地委领导知道了,挨批在我们。”岳望北无奈,胡乱翻了翻桌上的文件,随即开口:“东莱,别傻站着,说说你的看法。”
陈东莱目光闪烁,稍稍侧过身来,“王县,直接变卖蔬果供销公司,绝对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没被发现倒也还好,如果地委或者行署专门给县里发函,要求停止变卖国资,那事情肯定就再无回旋余地。到时候说不定绿源也会放弃在我们永安县的投资。”
他稍稍停顿了片刻,待几位领导将话中的信息消化完毕后,继续说道:“我的建议是,把蔬果供销公司的采购部门与销售部门单独剥离开来。销售部门仍保留在蔬果供销公司内;至于采购部门,可以让他们直接独立,在经开区下设一个事业单位,把负责柑橘采购的员工全部转到那边。”
“东莱,据我所知,蔬果供销公司的采购部门,员工人数多达一百出头。这么多员工,全部都安置在一个经开区下属的事业单位内部?你有没有想过,县委县政府根本没有能力解决这么多事业单位编制?”薛楼皱着眉头提问。
“一旁的党斌也点了点头。薛楼提出的问题确实击中要害。例如县招待所,那可是有几十名员工的大单位,其中的事业编也不过只有两个。这县里的编制肯定不够用,要是被移到经开区的员工以为自己丢了编制,闹起来怎么办?
陈东莱耐心地位众人解释:“不需要给事业编。薛县,蔬果供销公司采购部的员工一共一百零五人,只有八个人拥有正式员工的身份,其他人要么是合同工,要么是外聘。我们只需要单独成立一个股级的事业单位给他们发工资即可,让他们不至于因为人事变动而惊慌失措就行。
等到一两个月后,员工逐渐适应了新身份,我们再安排他们与绿源公司的采购部门接触,最后将整个采购团队平移到绿源集团。绿源的采购总监已经表示,愿意为永安县蔬果供销公司的采购般员工开一百五十元的月薪。
至于相关协调工作,经开区管委会的办公室主任吕大林同志可以负责。他是老资格的乡镇干部,工作认真踏实,可以放心。”
在座的理解能力都不差,都听懂了陈东莱的方案。保留蔬果供销公司的壳子,只是把里面的精华部分悄悄挪走。绿源一旦接收了这批熟悉柑橘种植户的收购员工,肯定就能形成完整的供应链。
党斌笑着对陈东莱说道:“一百五十?说不定真能吸引到蔬果公司的员工。不过这宝岛老板确实大方。东莱,我记得我们永安中学的教师工资,也不过只有一百八十元吧?”
“这个方案有可行性。”薛楼坦率承认,“这样一来,绿源那边能获得完整的销售渠道,蔬果供销公司的壳子也还保存完好。”
“想暗度陈仓?我觉得没你想得那么容易。”岳望北一边说着,一边点了根烟,“县供销社的主任是罗岐智,听说马上要被调到鱼泉那边去了,但毕竟人还没走。我们把动静搞这么大,难道他不会察觉?”
“极有可能。岳书记,这套把戏只能规避来自地区行署的问责;如果罗岐远、滕胜日二位在常委会上坚决反制,我们这边照样存在一定风险。”陈东莱毫无保留地对众人坦诚。
说到底,只要滕、罗二人还在这个位置上,就肯定会对决策形成障碍——这一点根本无法避免,除非他们两个搅屎棍被调离县委班子。
“望北,我觉得可以做!”王藏锋的身体微微前倾,和岳望北的距离贴近了一些。“只要能够不惊动地委和行署,县里面有点阻力又如何?就凭这两个夯货,就算再把白峡加上,也不可能掀翻我们。”
如果有被地委和行署处罚的风险,王藏锋或许还会掂量掂量是否值得;但如果只需要应付县委班子里的几只烦人精,那他绝不会犹豫半分——两千八百万的投资,这还只是今年一年的投资额!
又是一阵沉默。只见会议室内烟雾缭绕,灰色的烟缕缓缓上升,与昏黄的灯光交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
良久,岳望北敲了敲破旧的木桌,对众人表态:“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