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叫个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夜晚,县招待所的某个包厢内,王贯面色激愤地敲了敲座椅的扶手。“派驻吴淞和镇南的两个招商小组,已经被他全部召回了。说是要重新学习经开区的组织纪律与管理细则。这一来一回,光是火车票,就要花掉大几千!”
这两个招商小组是王贯的心血。自从他分管招商引资工作以来,就花费了大量精力,在县里为数不多的大、专毕业生中选拔可造之才,最终才敲定了两组八人的名单。
这两个小组也算是战功赫赫,先后多次为前往吴淞和镇南招商的王藏锋、薛楼乃至陈东莱提供了海量的商业信息;招待工作也不俗,几张小嘴,总能把沿海的大老板哄得喜笑颜开。
“我们科里做的丁园区规划方案,沈主任也不满意。”规划办主任钱廉吸了一口烟,表情难堪。“薛县都已经签批了,结果要我打回重做。要我怎么做才算好?”
“你还没见过更离谱的。张局昨晚和我说,这位沈主任企图绕过他,亲自与李夏副所长接洽,把派出所抓在自己手里。”王贯脸上的嘲讽再也藏不住,“好在李所长是张局从南桥派出所带出来的,私底下悄悄通知了张局。”
“这才上任一周,就整出了这么多麻烦。我已经能想象接下来会出什么样的乱子了。”办公室主任吕大林的语气最为不忿,怒骂道。
他已经能感受到危机近在眼前——这位新来的沈主任明显是不喜欢自己这位“大秘”,估计是在想办法换人了。好在自己已经被明确为党工委委员,不至于被踢出经开区。
可怜自己千辛万苦,托了无数层关系,才从茅屋乡党委副书记调到经开区;好日子还没过两天,眼瞅着就要丢官了。
陈东莱敲了敲桌面,示意在场的各位安静,随即转头向王贯问道:“薛县知道这些情况吗?”
“前几天已经提过了,他要求我忍一忍。”王贯的面色彻底阴沉下来,“行署那边的关系,怎么拗得过?”
餐桌上的众人默然。也有人心生侥幸: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等这三把火烧完了,说不定沈主任就能恢复正常了吧?
“我只担心一个问题。”陈东莱一边拿起筷子挑了一片鱼肉,一边说道:“蔬果供销公司的那一百名员工,现在还没有分流完毕。如果沈主任在这件事情上挑刺,后果不堪设想。”
在场所有人面色骤变,王贯心中不安,挪了挪自己的椅子。“薛县能拦得住他吧?再不济,王县和岳书记发话,也能把他压下来;再说了,只要他懂事,多少都知道绿源集团的事情不能碰……”
“我就怕这个。人在书斋里待久了,对基层的状况没有基本概念。”陈东莱放下筷子,表情严肃:“要找王县单独提一提这个事情。碰别的东西,大可以陪他玩玩;动县政府与绿源的合约?那只能和他硬碰硬了。”
一言既出,他在心中默默叹息。如果直接让王藏锋、薛楼约谈沈荣文,多半会造成严重的政治误解。在官场上,用领导的上级“压”自己的领导,是不可容忍的大忌。
但是绿源的合约关乎着陈东莱的未来,自己绝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退缩;别说陈东莱了,上到享受了政绩红利的岳、王、薛,下到绿源厂的几千名职工,都不可能任由他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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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宴席散尽。陈东莱守到最后,送走了一脸愤愤的吕大林,走回了县招待所的所长办公室。
自从上次,这间办公室被王藏锋点评“太过奢华”后,惊慌失措的所长王秉难就将这间办公室彻底封存,搬到了旁边的副所长办公室。只有当陈东莱返回了他的“大本营”,这间屋子才被重新开放。
躺倒在所长办公室的真皮转椅上,杨小金适时地为他递上了一份热牛奶。“陈所,今天晚上……”
见杨小金支支吾吾,陈东莱心中起疑。“有话直说,你我之间不必忌讳。”
“你们晚上吃饭的时候,陈正名来过一趟。我还以为他找你有什么事儿,没想到他一看到我,就和老鼠见了猫一样,脸都发紫了。”
陈东莱心中警铃大作,“他不是在客房部工作吗?他在门口站了多久?”
“最多两三分钟吧,餐饮部的莉莉中途有事,离岗打了个电话,这才让他凑近了。”见到陈东莱神情严肃,杨小金的语气中隐约透露出兴奋。
这陈正名当初与自己争夺副所长的位置,给自家构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现在能接着这个机会离间他们的“兄弟情”,她高兴还来不及。
“去把他叫过来。”陈东莱一口将杯中的热牛奶喝光,对杨小金指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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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所长办公室的房门,陈正名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但是为了自己的“体面”,他还是强做正定地把手背在身后。
眼前的真皮转椅并没有直面自己,而是背对着门口。陈正名隐约能看见,陈东莱的身影藏在椅背后面。“哥,您找我?”
“今天都听到什么了?”
陈正名的背上冷汗直冒,他瞬间感到一股强烈的紧张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心跳加速,仿佛能听到自己胸膛内鼓点般的脉动。
他的额头上不自觉地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双手紧握,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我就是太久没见您,想过来看看。东莱哥,爷爷和我爸都想你了……”
“我问你今天都听到什么了?”
陈正名眼神闪烁不定,时而瞥向一旁,试图寻找逃避的出口。喉咙发干,吞咽口水的声音在静谧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卡在嗓子眼里;内心的挣扎与恐惧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让陈正名在这一刻几乎窒息。
“什么也没听见。东莱哥……陈主任,我真的什么也没听见。”陈正名不安地扭了扭自己的身体。
他死死地盯着那道隐藏在椅背后面的身影,尽管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仅仅只是这样,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便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其中。这种感觉比起之前被罗耀祖威胁的时候,可要强烈太多太多了。
“再让我看到第二次,没有人能保得住你。现在滚出去。”
跌跌撞撞地向房门的方向走去。
陈正名如蒙大赦一般,双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不过求生的本能还是驱使着他连滚带爬地朝着房门的方向冲去,一路上磕磕绊绊,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