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亲就这样一如既往地抛下他离开了,而他现在必须连滚带爬地狼狈逃窜。
好消息是,受益于皇帝对他一如既往的轻视蔑视,他现在只需要尽全力躲避一只低级行尸的追猎。
而坏消息,皇帝对他的轻视没有出错。
他出身天潢贵胄,虽然自幼不受到长辈的重视又早早地被送到道观做了记名弟子,但也算是衣食无忧、顺风顺水地长大。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就是对这种整个人生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装满宝石的珠宝盒的贵公子的最好阐述。
而若不是当今圣上子嗣艰难,恐怕像他这样的小废物估计都活不过三岁。
但是像皇帝一样的那种人不会想到,即使是像他这样渺小而无能的人,也会为了自己想保护的东西能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房间空旷而无处躲避,而唯一能离开这里的门已经被牢牢锁死。
如今他已经在丧尸口下退无可退,而他此刻万万不想被变成行尸就如同多少年前他拒绝了父亲的要求没有从道观还俗一样。
——总有人得往这群傲慢无礼、信誓旦旦以为自己能掌控所有人生死的家伙脸上痛快甩个巴掌。
丧尸低吼着向他靠近,他的后背已经紧贴墙壁,微凉的触感攀爬上他瘦削的脊背,却不能降低他现在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捂着心口,冷汗不住地往下流。
他现在手无寸铁又因为之前躲避路上的行尸饥寒交迫,而对方是没有痛觉没有知觉只剩杀人的本能的怪物。
最可怕的是他甚至不能在搏斗中让这丧尸碰到他一下。
一旦被感染,就代表着结局已定。
冷静,冷静,姬廉,快想想办法,动动你的脑子!
他死死地盯着即将靠近他的丧尸,在逐渐浓郁起来的腥臭味中,他突然想起了西尔维亚。
*
他之前在西尔维亚的实验室里打了一段时间的杂。
如果说地板上的活儿一般由机器人包揽,那么桌子上的活儿就是由他这个新来的“小奴隶”干。
洗各种形状的瓶子、杯子,擦那张非金非银非铜非铁的桌子,这些活其实他干的还挺愉快。
又或者是同西维同处一室而他能帮到她一点什么事让他感到无比开心。
“……倒也不用这样形容自己,”西维知道他这么定位之后一边扭着机器的螺旋一边这么对他说,“其实大家一般把这种在实验室里免费打杂的人叫做‘本科生’。”
奴隶什么的,还是太没有人文关怀了。
……
不是这一段。
他甩甩头,把这个他听不懂的名词扔出大脑。
……
“你说人体实验?——我,哦,我只能说我在合法的情况下确实做过。”西维戴着防护面罩,一边操控机械物理意义上压榨她捉回来的几只丧尸,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平时西维的话总是很少,像一只蚌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在做实验或者记录数据时,她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很是健谈。
有时候姬廉会有这样的猜测——这个时候是不是无论他询问什么事情,西维都会尽可能给他一个答案?
她继续操控着他看不懂的机械,在丧尸疯狂的嚎叫里,它早已凝固的血液就这样从其尸体上被狠狠抽出。
“合法?”
对法律这种东西认知相当浅薄的姬廉下意识就觉得西维这是在表示“yes”。
“至少表面上绝对合法,你懂的,文件,签字,自愿和保险,我可没有随便落下某一样。”
西维开始离心抽取到的液体,在等待的空闲里她因此有了一点时间。
“就比如现在,我可以在你身上做一个小小的实验——别害怕,你不放心的话可以用你的头发,无神经分布,而且可替代。”
一个什么东西爬上了他的头发,固定了下来。
他尝试摸了一下,什么都没有找到。
“我设置了拟态,外观不会没有什么变化……在你通过语言输入密码后,你的头发,特指从发尾到发根20cm处会变得无坚不摧,硬度堪比金刚石。”
“……金刚石是什么不重要,好了好了,别问了,就是不重要。”
……
其实这一段他也不怎么听得懂,但是至少西维曾经说过这个可以作为一个秘密武器留在最后当他的杀手锏。
而如果这是什么有用的王牌的话,那么……现在自然就应该是使用它的时候!
“星星在尘雾中诞生,散落于宇宙之里。”
他吟诵着西维设定的密码,据她所说这是这个时代的人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一句话。
话音刚落,被声音刺激到了的丧尸流着口水向他猛扑过来。强健的后腿带动身体,这只低级行尸一瞬间的速度甚至超越了一辆汽车!
小道士此刻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就在丧尸加速的一瞬间向旁边滚去。只是作为一个瘦弱的青少年他现在仍然不能做到完美避开这次不同寻常的袭击,眼看着那腥臭的血盆大口就要咬伤他的小腿——
正在这时,他坚硬的长发如同有自我意识一样,瞬间延长一大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化作三叉戟将那只丧尸串成了串烧。
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的姬廉听到声音突然消失后才试探性地张开眼。
“嘀嗒——”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被长发高高举起的丧尸口水滴落的声音。
它身体里黑色的血液顺着头发慢慢流下,逃过一劫的姬廉怔怔地盯着那段如同钢铁一般的发丝。
他控制不住地想着——接下来在见到西尔维亚之前他一定要找个机会把头洗了。
*
那么此刻被他心心念念的西尔维亚,现在在哪里呢?
她真的在做人体实验(bu)。
*
“那么,听懂我的话,这支药剂我可以做出很多,但我只在丧尸——就你们口中的行尸,活死人——身上做过实验。
我不能保证它在活人身上有什么效果,也无法保证接下来会不会有不能接受的副作用……”
西维打开房门走出屋子,毫不意外地看到一大群围着她的住宅聚居的实验对……咳,人类。
她之前早在血月升起的第一天就打开了屋子的防御系统,系统会定期清理靠近房屋的丧尸——她是这么设定的标准,“人形,心率为0,体温稳定低于35摄氏度的生物”。
因此就会有些逃难的人慌不择路在这个鬼地方发现了这间“安全屋”,然后出于各种理由暂时定居在屋外。
他们之前都以为这间被包裹得铜墙铁壁一般的屋子是如同神迹一般的存在。
尤其是在惊喜地发现那些追捕他们的怪物完全不敢靠近这间屋子且一旦越界就会被无情清除之后,几乎像是信徒朝圣一般地规规矩矩围着这间屋子每天三叩九拜。
日子一天天过去,屋子里始终没有人出现,也似乎没有生命的迹象。(跑出去的姬廉不算,他跑走的时间太早了,而且他走的后门。)
直到有人拿着什么东西从正门走了出来。
——是神明走下了神坛。
他们不敢看“神”的样貌,只能立刻匍匐在她脚下希望自己的行为不要触怒神明而被赶走。
在这样的时代,住在这里就代表着绝对的安全,就代表着存活的可能性。
西维的话因此被他们无视了个彻底,即使西维使用了最新改装过的语言信标,能够将她的一口宇宙通用语(很明显,这个星球的文明完全没到能被纳入银联邦的程度)翻译为各种不同口音的方言让他们每个人都听懂,但他们在满心满眼都恐惧和虔诚而此起彼伏的磕头声里,根本没想注意“神”的试药安全宣言。
没有刻意去理解的人们逻辑也完全能自洽,神仙的语言他们凡人怎么听得懂呢?
即使某一个瞬间他们中有人可能升起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神的话怎么听起来有点像自家村的方言呢?
……而西维其实觉得自己也不是那种无视别人意志强迫他人配合自己实验的人渣科学家。
毕竟很多时候,只要她放出话要求开展新药的临床试验,多的是相关病症的志愿者为求活命的机会前仆后继。
现在被人无视地彻底,而她居然还不能对他们生气。
她突然有点委屈,又觉得烦躁。
但是不管怎么样,她回头看了一眼房屋,既然她已经答应了托奈莉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死去(毕竟她再不出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就要拿着武器自己跑出去了),她就一定会实现她的承诺。
……嗯,至少尝试还是要有的。
那么——
“首先我要做的就是——”她一抬手,屋前的土地就开始倾斜着上升,一直跪着的人因此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人们恐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看向众多终于抬起头肯看着她的人,嘴角微微上扬。
声音清亮而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全体起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