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戴顶金帽子,如果能打动她的心肠;”
“如果你能跳得高,就为她也跳一跳——”
白川泉黑发下清透澄澈的蓝色眼眸抬起,望向高空。
“——跳到她高呼:‘情郎,戴金帽、跳得高的情郎!’”
“我一定得把你要!”
太宰治支起胳膊百无聊赖摆弄着茶具,一个笑容出现在脸颊上。
寻常人很难捉摸得到其中真情假意。
“是启示,还是预言?”绷带掩盖了部分肌肤,蓬发微卷遮住眼眸神色,太宰治问。
熟悉的问句句式。
但并不代表太宰治正在敷衍。
回复太宰治问话的声音很轻,落在耳边近乎喃喃,语气夹杂微妙的古怪和似有若无的轻微笑意。
“是被污蔑者为摆脱嫌疑提供的线索。”
白川泉的语气平和,声音稳定。
“有些不是人的存在,可是很傲慢的。”
“傲慢?”太宰治轻声问。
“啊,是的。”白川泉收回向外看的目光,回首点点头,语气突然没了被盯上的紧迫感。
气恼的情绪融化,好整以暇取而代之。
“简单来说,现在,我有了更确切的消息。”白川泉言简意赅地说。
来到办公桌边上,白川泉顺手低头翻了翻广津和郎先前正在处理的资金流去向,不怎么感兴趣地放下。
“也就是说。”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太宰治忽然沉默下来。
白川泉不适应地看去,港口黑手党最年轻的五大干部之一一身黑色风衣,在白川泉的强烈要求下换下了一如既往的黑色西装,只剩下白衬衫,单薄清瘦的年轻人身躯,除了微卷短发遮住了一只缠着绷带的眼睛,眯眼出神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自然了不少。
距离普通人模样更近的“自然”。
平日只是窥见衣角就足以令人胆寒噤声的死寂冰冷气息被消弭了。
年轻时一个人的职业生涯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
十五岁时太宰治能神态自若地耍赖扮作良家子。现在的太宰治,最熟练的事情,恐怕是释放漠然冷血的一面、面不改色地杀人恐怕也是常事吧。——白川泉在太宰治没有注意的角度侧眸。
很难说是糟糕还是进化。
有的人终其一生都不能有港口黑手党的“太宰”那般浑然天成又令人发颤的残酷气质——不是因为铁与火,只是因为畏惧他冰冷如柳叶刀解剖条缕的目光、难以揣测的思想、累累血腥的功绩。
然而,要让有的人学会心平气和、学会与活着这件事本身和解更为困难。
生存,是活物的本能。
违背本能的,是思想,被人类称为“理智”。
本能让太宰治维持活着,理智却渴求死亡……这就是矛盾所在。
痛苦之中,比起本能求死,同等条件下求生更难。
没有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哪怕是同一个人的另外一面。——白川泉亦然。
白川泉不清楚太宰治的头脑都装着什么,唯一肯定的是从痛苦中流露的东西。
高要求完美主义者的高傲不会。
根深蒂固的敏锐不允许。
心思敏感与灵活的头脑隔绝了浑浑噩噩的道路。
还能怎么做?
要去做什么?
为什么要继续这么做?
一切都……如此无趣,一目了然。
白川泉刚走近太宰治,站在他身边,便听到太宰治问,“……有什么关系呢?”
白川泉眨眨眼,面上罕见地在太宰治面前浮现一丝困惑。
“什么……?”
“等待……又有什么关系呢?”
微卷黑发下的眼眸看向白川泉,一瞬之间漠然冰冷得不似活物。
太宰治不是问白川泉“等候”的结论从何而来。
而是……
做这种事情,掺和进目前未知、总有一刻会明了全部、掌握所有人所有事的全貌的事情,有什么意义?
白川泉点点头,似乎很苦恼地拖长了语调,“啊……”
该怎么说呢?
怎么样才能传达,才能让对方了解?
人类的沟通手段是如此苍白无力。
白川泉微微抿唇,如澄澈蓝空的眼瞳掠过一缕看不清晰的神情,“总是有人要去做的,不是吗?”
“说到底,太宰你为什么要加入港口黑手党?”
“你不适合这里。”
足以令港口黑手党任何一名干部以下成员脚软颤抖的对话突然就在这样一个平静的下午,毫无预兆发生。
一名平平无奇的港口黑手党成员,对着五大干部之一,具有累累功绩、郝郝恶名的最年轻黑手党高层做出如此评价。
太宰治不忤,反而饶有兴趣地轻声说:“泉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对吧?”
“我呢,我知道的哦。”
没等白川泉开口,太宰治就突然语调冷淡起来。
像是失去了所有感情。
“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泉这一点,看上去顾忌很多,实际上什么都不顾忌。”
白川泉没有说话。
太宰治会说的。
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泉知道的吧,在黑手党的世界里不一样,死亡是日常的延长线上的一部分,我在寻找‘正确’啊。‘死亡’不是‘活着’的反面,而应该是拼凑成‘活着’的众多机能的其中一个。呼吸、进食、恋爱、死去。不在近旁观察死亡,无法掌握生存的全像。”
“我只是这么认为的。”
太宰治散漫地眯起眼说。
白川泉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右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本笔记本,缓慢翻开其中一页。
“你不是很清楚吗,这也是无用功。”
白川泉说,“不然也不会如此绝望。”
很多绝望,由觉悟组成。
求而不得是绝望。
窥见终点亦是。
这就是白川泉给太宰治的补充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