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拳功夫,状如醉汉,拳脚浮夸,甚至有些招数故作痴态,有意激起敌人怒气。白云在这步法却是不然,虽也有醉意,却是潇洒飘逸。若说醉拳多的是贩夫走卒、狂徒豪杰之醉,白云在这步法却是文人雅士,谪仙逸客之态。两招高下立判。
白云在“醉仙步”一出,脚下神出鬼没,就连虚全一时也抓不住其动作。虚全却也不慌乱,索性静立当场,任白云在绕着自己飞旋。
白云在数个圈子一绕,见虚全索性双目微闭,双手合十,如同入定一般,手腕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根金钢降魔杵。这金钢降魔杵一端为金刚杵,另一端为生铁制三棱杵,中段有三佛像,一作笑状、一作怒状,一作骂状。乃是自天竺传来,本就是武器,传入中土后,为密宗常持的法器。但江湖之中,一些僧人带在身边,既作佛器,也是使作武器。
作武器用的金刚降魔杵比法器大上许多,金刚杵一端有判官笔的诸般妙用,三棱杵一端更长,可以使出鞭锏棍棒的招数。白云在一杵在手,挥手砸向虚全脑后。
虚全却是动也不动,那金刚降魔杵到了中途,果然突然一转,反向虚全颈部刺去。这一刺急如星火,降魔杵突地一分为四,自降魔杵之上,突发异声,若魔神降世,鬼怪哭天,尖厉至极。那金钢降魔杵中段有三尊佛头,却是中空,真气灌注之下,能发异声,配合凶厉杵法,催魂夺魄,对敌凛凛凶威。
虚全侧身让过,突然一爪抓出。手在空中,一化二、二化四、转眼漫天已都是掌影。
白云在只觉一只大手迎面而来,漫天掌影,实不知他要抓向何处,心下大惊,急急收杵后跃。惊道:“‘大慈大悲寂灭手’!你练成了大寂灭手!”
虚全道:“善哉善哉,魑魅魍魉,皆是虚妄,天道轮回,皆是佛法。”
白云在一咬牙,真气灌注手中降魔杵,怒叱一声,一杵砸下。虚全反掌迎上。
白云在见他竟然赤手空拳来接自己降魔杵,心头又惊又喜,更加了几分力道,只盼这一击就将他手骨打断。谁知杵手一交,竟似打在了棉堆里。虚全手腕一翻,已将降魔杵抓在手中,用力便是一夺。
白云在也是奋力回夺,但他显然内力不如虚全深厚,就见降魔杵一寸一寸朝虚全身前移去。虚全仍有余力,右手与白云在相持,左手已经一掌击出。白云在正与他夺杵,两人相距又近,只得伸左手与他对了一掌。这一掌打的他气血翻腾,白云在却是突然一笑,右手一板,降魔杵突地从中崩断,三点寒星飞射而出,直打虚全面门。
萧平安不由一声惊呼,道:“小心。”那降魔杵中间突然咔嚓一声,他看出端倪,但话出口还是晚了几分。
眼见虚全就要中招,虚全大袖一卷,已将降魔杵卷起,大袖一挥,正挡在面前,“嗤”“嗤”“嗤”三声,那道寒光穿袖而入,随即“夺夺夺”三声响,却尽数被降魔杵挡下。
白云在降魔杵中暗器一出,飞身就要逃走。虚全却是进前一步,一掌击出。白云在头也不回,脚下更是全力蹬出。虚全掌风已到,白云在却是一咬牙,硬生生受了这一掌,借势飞身,身形又快了数分,直朝身侧林中跃去。眼前人已要跃入林中,空中却有一物飞来,直奔他面门。白云在挥拳打飞那物,一口气泄了,人已落下地来。低头再看那物,竟是一颗人头,颌下微须,双目圆睁。白云在也是惊道:“李香主!”三字出口,却是胸口一阵翻腾,一口血已吐了出来。
一人嘿嘿笑道:“白堂主,你的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你却只顾自己逃命,却是太没义气。”随着话声,一人自林中走出,一身破衣,深眉鹰目,满脸皱眉,走路一高一低,左脚竟是跛了一足。朝虚全笑道:“老和尚,我不曾骗你吧。谁能想到,这玄天宗夔州路的白堂主,就是当年的九尾狐狸。”
虚全合十道:“多谢施主提醒。”
突然村中又有一人奔来,边跑边道:“白堂主,大事不好,这村里家家都有地道,丐帮的叫花子突然杀出来,咱们眼下吃了大亏。”人到近前,话声突然戛然而止,正是郑明。他不知此处也生变故,提着把刀冲到近前,看到一个和尚还有一个老丐,这才发觉不对,急急住口。
那老丐看他一眼,冷冷道:“还有个漏网之鱼,老和尚,这个也留给你杀如何?”
虚全道:“善哉善哉,人命关天,岂可滥杀无辜。”
老丐道:“哦,那这九条尾巴的狐狸你也不打算杀么?”
虚全道:“老衲要带他回净空禅寺,叫他面壁五十年,好消了过往罪孽。”
老丐哈哈大笑,道:“老和尚,说到假慈悲,我最是服你们这些和尚。这条狐狸已经年近六十,你再关他五十年,岂不就是坐定了要他吃一辈子苦。”
白云在面如死灰,气息已是萎靡,他先前与虚全对了一掌,已经吃了些亏,空中逃走硬生生挨的这一掌更是厉害,此际伤势已有些压制不住。他先前怕的厉害,如今落在敌手,却反是不见了畏惧之意,听虚全与那老丐说话,冷冷一笑,道:“不错,师伯,你还是给我一个痛快吧。”
这一声师傅叫的萧平安也是一惊,不想这玄天宗的白堂主竟是虚全的晚辈。
虚全摇头道:“你早已叛出师门,这师伯二字也莫在提起。”
白云在冷笑道:“净空禅寺一帮假仁假义的贼秃驴,老子岂会稀罕。”
虚全双手合十,不接他之言。
白云在知道今日难逃,双眼看定虚全,道:“净空禅寺待我如何,大师当是知道。”
虚全道:“阿弥陀佛,虚涛师弟纵是有过,毕竟是你师傅,还有寺中一众弟子又有何辜,你造下偌大杀孽,又岂是应该。”
白云在似已豁出去,道:“往日诸般情由,你早已心知肚明,今日我不妨再说一遍,也叫大家知道你这寺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虚全神色如常,道:“如今净空禅寺已大是不同。”
那老丐斜靠在草垛之上,笑道:“左右无事,说来听听,老缺耳朵发痒,拿你解解闷也好。”
郑明突然神色大变,道:“你是三缺神丐!”
那老丐撇他一眼,道:“还有几分见识,待会倒是不妨叫你死的痛快些。”
郑明闭嘴不言,满目却都是惧意。
萧平安也是吃了一惊,对那老丐又多看了两眼。三缺神丐卧南阳乃是九州八奇之一,江湖中赫赫威风,更是丐帮宿老,如今的丐帮帮主史嘲风见了也要叫声师兄。不想竟是如此貌不惊人,看他肤色黝黑,此际嘴里叼了根麦秆,露出一口残缺的黄牙,与寻常街头乞丐别无二致。但寻常丐帮弟子,除了帮主背上都负有麻袋,此人背上却是空空如也,一只麻袋也未见。
白云在道:“虚涛那秃驴名为高僧,实是猪狗不如。我父好意与他结交,谁知引狼入室。这贼秃驴与我父小妾勾搭成奸,害我父母家人。为私吞我家产,假意收我为徒,欺我年幼,在寺中百倍虐待。得手以后,便寻思害我性命。那寺监与他沆瀣一气,寄心处虑,百般刁难。还有一众所谓师兄弟,岂有一个好人?若不是我虚与委蛇,忍辱偷生,焉能活到十三岁。”
虚全一声长叹,道:“此事想来你说的不假,但你既已害了虚涛师弟,大仇已报。又为何偷去诸多经卷,更在三十年后,大开杀戒,杀我净空禅寺多条人命。”
白云在冷笑一声,道:“虚涛那老秃驴淫性不改,被我在‘合春散’中下毒,爆体而亡,那是他咎由自取。但寺监玄一、还有那几个贼秃驴,哪一个不是往日虐待陷害于我,哪个又不是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虚全道:“我念你昔日受苦,难免走了歪路,你随我回山面壁五十年,诸般因果,也好做个了结。”
白云在摇头道:“五十年面壁,一辈子身陷囹圄,你还不如也给我一个痛快。大师,我敬你是有道高僧,若是你早接掌净空禅寺,想也不会叫此寺如此蒙羞。大师,你看我一眼,真心回我一句,我为父母亲族报仇,为我十年受苦血恨,我当真做错了么!”
虚全沉默片刻,道:“种下恶因,未必终得恶果。其实你又何尝没有选择。”
白云在嗤笑一声,似是实在忍不住不笑,道:“选?我有的选么?你净空禅寺什么声望,谁会信我?谁敢帮我?我杀了虚涛下山,多少人追杀于我,可曾有什么武林正道出手相助么?嘿嘿,我何尝不想重头来过,可你等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正人君子,却不肯留条活路给我走。假惺惺帮我,暗中却向净空禅寺要好处的倒是不缺。可惜我在山上这些年,早已学会了不相信任何人。嘿嘿,我十三岁就被人称作‘九尾狐狸’,你可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