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派与燕长安顾敬亭等人,都留在少林寺中。衡山派一半弟子长老已经回转衡山,朱雀七子和萧平安、秦晋等人却留下未走。
少林寺为燕长安、顾敬亭一行人也安排了一个别院。沈放与大叔、师傅许久不见,自是立刻搬了过去。众人久别重逢,自有说不完的话。思思也是开心的不得了,吵吵闹闹一番,直到力气耗尽,才被柳传云抱回屋里睡了。
眼看已是半夜,忽有客人来访。沈放前去应门,开门一看,竟是姜子君。孤身一人,笑容可掬,站在门外。
沈放一见,也是大吃一惊。
姜子君笑道:“怎么,小友,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屋中燕长安和顾敬亭闻声都已出门,顾敬亭呵呵笑道:“快请快请,姜掌门光临,蓬荜生辉。”
姜子君道:“顾先生雅量,姜某还担心夜半三更来访,恐教先生嫌弃。”
顾敬亭道:“哪里哪里。”一指当头,笑道:“夜雪初霁,月色清朗,四望皓然,正忆先生。”
姜子君笑的更是开心,道:“如此姜某乘兴而来,也必当兴尽而返。”
两人哈哈一笑,把臂入内。分宾主落座,沈放一旁斟茶。说是茶,其实只有白水一杯,加了两块柳传云带来的陈皮。
姜子君笑吟吟看沈放动作,待他倒完,手指轻点,赞道:“令徒天资卓越,坚忍不拔,世间少有。”
顾敬亭道:“今日多有得罪,还请姜掌门勿怪。”
姜子君道:“哪里哪里,天下人,形形色色,哪里有想法一样的呢。人各有志,岂能强求。”
顾敬亭道:“掌门通达。”
两人闲聊,燕长安一旁偶尔插上几句,诸葛飞卿等人都不说话。
聊了一会,姜子君忽道:“久闻顾先生通五经贯六艺,尤以书画为佳。姜某斗胆,想求字一幅如何。”
顾敬亭道:“掌门玩笑了,顾某一介武夫,略通文墨也算不上,谈何书画之能。”话锋一转,却是又问道:“不知掌门想要老朽写几个什么字?”
姜子君道:“吾乃修道之人,只求清净无为。便劳烦先生写段庄子吧。”似是沉吟片刻,才道:“便书‘至乐’如何,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于实,义设于适,是之谓条达而福持。”
顾敬亭笑道:“好,好,至乐好,至乐好。那老朽就勉为其难,请掌门雅正。”却是举步出门,到了院中,拿过一把扫帚,掉转过来,以竹竿那头为笔,以雪地为纸,四十余字,一挥而就。雪地上字迹工工整整,大小不过一寸,竟是一笔的蝇头小楷。
积雪松软,要留字不难,但文字需大,方才容易成型。顾敬亭以竹竿为笔,也未切削出笔锋,却能在雪地留一篇单字不超一寸的文章。力道拿捏之巧妙,也是叹为观止。
屋内灯光自门间射出,正照在雪地字上。
姜子君面带笑容,驻足观看,良久方道:“好字,好字,遒劲丰润,棱角峻厉,平稳匀整,左紧右舒,深得公权之妙。”拱手道:“夜半来访,多有叨扰,得见此妙笔,当真是不虚此行。夜已深沉,就不打扰了,先生早些安歇。”
顾敬亭和燕长安相送,到了门口。姜子君又转过身来,道:“对了,还有一事,我有位故人,知先生前来,也托我带句话来。”
顾敬亭道:“哦,何人这么大面子,竟劳动姜掌门带话。”
姜子君道:“正是令徒。”
顾敬亭面色微微一变,慢慢摇了摇头,道:“他已不是我徒儿了。”
姜子君叹了口气,道:“贤师徒之事,姜某不便置喙。那彭惟简说,他知你怪他,你可以不认他这个徒弟,他却不能忘了你这个师傅。”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单手递上。
顾敬亭白须微颤,燕长安一旁伸手接过,道:“劳烦姜掌门了。”
姜子君道:“好说,好说。”拱手告辞。
回到屋中,燕长安将书信递给顾敬亭,顾敬亭却是不接。
沈放乖巧,道:“我来读给几位师兄听。”伸手拿过,拆开来,里面薄薄两张纸,却并非书信,而是一张地契一张房契。沈放心念一动,再看小字,果然写的是江南东路宁国府(今宣城)。
当年顾敬亭为抗金,散尽家财,连祖宅田产也卖掉。眼前这田产房屋,正是不厌山庄。
次日,本想接着议事,不少人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却听说恒山派和百花谷两派都已经寻借口辞行。有两派带头,崆峒派和南宫家也立刻推托有事告辞。
转眼走了四家,这大会也就开不成。
沈放听闻花轻语要跟母亲一起回去百花谷,大失所望。想去寻她说话,徘徊来去,就是迈不动步子。
他日间比武已有些伤了元气,顾敬亭嘱咐他少动静养,又有思思黏着。犹豫不决之间,一晃半日。待到终于下定决心,却听闻百花谷一众,早已离了少林。
萧平安却是生龙活虎,浑不似恶战一场后的模样。到了午后,江忘亭忽然唤他,却是要他前去请史嘲风、林离方、还有顾敬亭与燕长安四人。
寻常此等事情,都是秦晋出面,此番落到他头上,自是栽培之意。
史嘲风与林离方也在寺中歇息,片刻话便带到,又去寻燕长安与顾敬亭。寺院和尚引路,到了一处客舍,也是独门小院,就见燕长安、顾敬亭正跟沈放说话,诸葛飞卿等人围在身侧。
见他来了,众人都是热情招呼。知晓他与沈放结拜,又有少年时一段巧合往事,更有前日并肩一战,人人都拿他不当外人。
萧平安颇听了些燕长安的威风故事,见他不免拘谨。燕长安却是哈哈大笑,见面便一掌拍在他肩膀上,笑道:“好小子,听说本事练的比我当年还厉害了!”
萧平安大窘,连道不敢,将来意说了。
待顾敬亭和燕长安离去,萧平安才松了口气,与诸葛飞卿等人一一见礼,才又与沈放闲聊。
说到此番会盟之事,萧平安也是疑惑不解,道:“那姜掌门费尽心机促成这天下盟,究竟所为如何?”
一人贼兮兮道:“还能为何,不过好大喜功,为名为利。”却是宋源宝从一间屋里跑了出来,一手还拉着思思。
沈放道:“我听师傅略略说了一些。昆仑派与金国王室走的极近,眼下两国相争,难免有江湖人物掺杂其中生事,其中十之八九,都是相助大宋,已成金人皮癣之痒。他多半是想借此次会盟,约束江湖人物,以净滋扰。”
萧平安道:“昆仑派真与翼王府一伙?那晏苍然他们不是一样插手军国事。”
沈放道:“是啊,我师傅也是如此说,闹不好他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摇头接道:“只是此番玄天宗所为,颇是叫人看不懂。本来姜子君想是要推龙教主上位,谁知龙教主当场推辞。而且宋金交战以来,玄天宗倒与丐帮一样,虽明着未动,暗地里却是帮着宋军。”
宋源宝道:“不管怎么说,会盟总是好事,大伙一团和气,少些仇恨,多些扶持,岂不甚好。”
沈放摇头道:“我看恰恰相反,眼下四处弥漫不安之气息,我怕江湖纷乱,就从此始。”
萧平安犹豫片刻,口中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少林寺第七进千佛殿之后,一处偏僻角落,一所禅房,里面坐了数人。正是衡山派陈观泰和江忘亭,还有虚明大师、褚博怀、史嘲风、林离方、燕长安和顾敬亭八人。
陈观泰开门见山道:“顾兄昨日一番话振聋发聩,正如顾兄所言,眼下乃是大宋打败金人,恢复北地最好之良机。我等武林人,也应尽一份心力。”
史嘲风和林离方都是点头,林离方道:“不知陈先生有何高见?”
陈观泰也不遮掩,道:“如今翼王府彭惟简、晏苍然一群人,甚是猖狂。彭惟简在大宋境内用间,不断收买大宋官吏,宣扬大宋必败、不若抓紧割地求和之议。晏苍然则带赤伏楼,拦截军情,袭扰重镇,抢夺烧毁军需。”看看众人,沉声道:“吾等当给予其迎头痛击,更要变本加厉,百倍偿还与他。”
虚明道:“老衲一直犹豫。姜掌门所言也有道理,吾等过分介入庙堂两国之争,不管成败,都是沦为附庸,终是有害无利。心系家国,乃是好事,但会盟刚立,若是做的过火,难免分崩离析。”
史嘲风摇头道:“此次会盟,大伙心知肚明,本就是众口难调,一盘散沙。”
顾敬亭道:“也不尽然,会盟对江湖,对武林,乃是好事,大伙很是期待。其大有可取之处,若是用的好,能少了许多无谓纷争。”
江忘亭道:“人人都知合则百利。但眼下所见,大伙政见不同,我行我素,貌合神离,难见融洽之机。这会盟怕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