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上书“青之正宗”古篆,门下熙熙攘攘,人极多且杂,除了交纳令牌的入门人选,还有不少是家里派来的看护、长辈,生怕令牌在路上被人劫持,老远赶来却为别人做了嫁衣。在黄鸣看来,有几个人看起来确实比较危险,属于不惹为妙的那种,或许还是那衔脉期也吃不准。
只是当黄鸣拿出九十三号令时,便有远处一名男子惊呼道:“三舅,就是他,是他偷走了我们家传的太青令!”
黄鸣往声音方向望去,只见一名白衣瘦长青年指着黄鸣,模样倒算周正,正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被男子称为三舅的冷峻中年男子一个箭步来到黄鸣面前,打量了黄鸣一番,缓缓问道:“阁下这枚令牌,从何而来?”
黄鸣早就考虑到会有陆家之人在太青山门口堵着,便将早就想好的说词拿了出来:“在下从降头庙遇上一名擅长使毒的老者,只是当时老者被人围攻脱困不得,我瞧着老人包裹沉重,于心不忍便帮忙背了,谁曾想这里头就有我朝思梦想的三宗令,几经打探,便来到了这太青山,自此以后,不用过那朝不保夕的野修生活了。”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兄台,此令牌是前些年在陆家被人偷走的,偷窃令牌之人倒也与你所说之人吻合,并不是我亲家买不起这么一块令牌,只是今年开春家中有事未曾奔赴荆坡去拍一块令牌回来。”看黄鸣左顾右盼并未对男子的话上心,男子双手互击一下,“不如你我打个商量,你将这枚令牌卖我,并由我引荐到陆家做一名实打实的供奉如何?从此同样告别了野修生活,家族的功法传承也可由着阁下借阅,至于价格,价格可以谈的。”男子眼神诚恳,只是黄鸣打断了他的说词。
“老哥,我晓得陆家的诚意,也晓得确实给得起我想要的功法和修行资源,只是人生总有那么几次机会,把握住了才叫机会不是吗?只要我持有此令并进行了登记,太青门管你是谁当年买走了令牌?只要我上了山门,保不齐也能成为一名外门弟子,学那无上术法,炼丹、炼器、符箓,哪样学成不足以让我黄鸣从此不再为修行资源发愁?所以阁下还是打消找回令牌的念头,向陆老先生复命吧。”
中年汉子只当黄鸣没有瞧出他刚才气势化实的神通,听完一阵摇头,只是旁边那瘦高青年憋不住了:“你叫黄鸣是吧,本少爷记住你了,你以为我们陆家就这么一枚令牌吗?此行我早向娘舅家借来了令牌,等我入了山门做那专注修行的内门弟子,有你小子好受的。”
黄鸣拂袖而去,并未将那陆家唯一开窍的子弟当回事,只是扭头时瞧见一侧有些骚动,定睛一看,是她。
橘四。
只是做了一笔买卖罢了,只是橘四为何出现在荆坡,又携着重金买来的重宝来这太青山,与我何干?
此时长辈们已在淳淳告诫携有太青令的晚辈们第一场试炼的细节,由于普遍声音较小,黄鸣只听到了“一步都不可踏错”的些许字眼。巳时,只听门前阶梯之上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时辰已到,本次太青门入门试炼共递交一百七十九枚令牌,比往届最多的一次,只差了两人,无关人等退后,入门门生上前一步,褪去身上符器武具等傍身之物,交由门前童子保管好即可。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男子也就罢了,那些穿有符甲的女门生,顿时有些脸红,慌忙跑去了家族的车内换装,门前顿时有些嘈杂,山上不耐之声又响了起来:“既是修道,可还在乎这些皮囊,再说褪去符甲,又不会光了屁股!”
果真一炷香时间,一百七十九名男男女女一字排列在了山门之前,近乎等同于山门石阶的宽度,黄鸣也在其中,左胸镶有长条状软板,书有“玖拾叄”字样。黄鸣瞥了眼不远处放下头发的橘四,可谓明艳动人,看来之前头上那两只簪子,也是符器。至于拍卖时的那根法器级别的鞭子,橘四一直不曾傍身。左胸口一样也有一根软板,上书一个“玖”字。
“各门生听令,入得此门就算试炼开始,未时前来到我身前者,可入我太青门第二项试炼,或放弃第二项试炼,直接成为太青外门弟子,授其术法,得一技之长。一会禁制开启,气窍多而体窍寡者可从左侧攀登,气窍寡而体窍有余者,可从右侧拾阶,诸位听我令,太青钟三声毕后,试炼开始,可还有疑问?”
老者见下方并无异动,便拍了拍手,身后一声尖锐声响起:
“请钟!”
“咚!”随着三声飘荡山谷的悠扬声响,黄鸣等人身前的阶梯也渐渐变了颜色,左侧那十余丈变成了青色,而右侧石阶,却变成了鲤红色,黄鸣抬头向第一块石阶望去,青色那边书有“天几”,而鲤红色石阶上刻有“地几”二字,尤其是那地几二字,如石足有三分,字体随意而为,却显得字越发狰狞,反观那天几字样,有板有眼,看上去很舒服就是了。
黄鸣等人不傻,那青色石阶显然是给修士们准备的,而那鲤红色石阶就是为武者准备的了。正当众人没人当先之时,橘四第一个踏上了青色石阶,并一步步向上走去,那一刻黄鸣似乎产生了些许错觉,因为那橘四登台之时,似乎瞥了自己一眼?
这就很挑衅了,只是还没等黄鸣品出味来,橘四的肩膀似乎向下沉了一沉,身形也跟着顿了一顿,这才是走了第三阶,竟似开始有些吃力了?
就在此时,橘四手指往双肩点了几下,整个人就抬起了头,没事人一样往上走去了。
修士阶梯已随着橘四的开头陆续有人走入,只是黄鸣要走武者石阶,还缺一名“带头大哥”,黄鸣边开始起哄边对身后众人摇动食指:“难道武者这条路,已经断了传承了吗?啊?”橘四识得黄鸣声音,回头一看,忍不住皱眉,此时的他正唾沫四溅怂恿武者石阶之人上前,而还真有一名身高足有七尺的汉子率先走了上来,一脚踏在了那个“地”字之上,大步向上,并喊起了嘿哟嘿哟的号子。
橘四感受着禁制由上而下带来的压力,心里却想着真不知道父亲如何正眼瞧这黄鸣一眼。橘四虽不晓得那雪夜之凶险,却也知道黄鸣能在降头庙全身而退并从张恒等人手中溜掉,当得起滑不留手了。
所以才博得橘栀对橘四的那句:“逃命本事,有当年你爹的一半了。”
前些日子,橘四跋涉至太青山入口,言称要见掌门夫人橘茉,门房赶紧通报,只是当姑的橘茉确实是见到了,但是当爹的也在当场,这当爹的还笑着说了句,好巧。
把鞭子当孝敬姑姑的礼物送出去后,橘四提出了要留在太青修行的说法,当爹的自然不允,既然赴京选了橘五,就要服输,还说要将其提回家打屁股,打完屁股继续在断桥集为家族赚钱。当姑的也是第一次见到小时候差点给橘家带来灭门之祸的橘四,见如此俊俏便心生爱怜了,毕竟不管怎么说也是从小没娘的孩子不是?橘茉就对橘栀说这件事了既然是侄女来求她,那这事儿上就比他这个当爹的大,既然来太青,就按太青的规矩来,入得三试炼,成为内门弟子,当姑的做主让你在此修行,还给你改名,入不得内门,滚回家给人“算命”去。
其实这都是橘栀和橘茉商量好了的,只是当爹的临走前边埋怨自己妹妹不懂事还边说了一嘴黄鸣,说此人已过了涉水,看奔头,应该是得了机缘来此入门试炼的,要不要处一处,当个双修伴侣?
橘四冷哼一声,奎赴京都算不上是她称心的伴侣,至于他,配吗?
橘栀才将那句话扔给了她。
黄鸣哪晓得在最上方的橘四那么多心思,此时的他正乐呵地看到一群小伙子大姑娘争先恐后地往上爬呢,只是看着众人统一的迈不开步的样子,黄鸣已了然于胸,若说那天几阶是从上而下以气机压人的话,那这地几阶就是从下而上以气势让人裹足不前了,因为所有鲤红色阶梯上去的人,都如同那足底灌了铅一般。
黄鸣乐了,看来这玄气散,真的没白吃,眼看还未攀登者已不足十,黄鸣咳嗽一声,气运丹田耍了一套王八拳,一跃上了地几阶。
这地几阶前几阶,仅仅相当于足底各加重了十余斤的重量,二十余阶后,已相当于三十斤左右的重量,黄鸣还好,毕竟双足尤有体窍支撑,而其他走鲤红色阶梯的武者,只得灌注气势于足底,缓缓攀爬。隔壁二十余阶的修士们也感受到了从天而降的气机压力,竟是除了橘四带头的十余名修士外,无一不是如同背负着巨大麻袋一般,弯腰低头前行。
武者这边,最早攀爬地几的那名七尺壮汉已远远被后来居上的几人甩在了后面,仅仅在二十余阶已开始坐地休息,只是不坐还好,坐下后,起身就更难了。黄鸣思量,还是吊在队伍中央偏下的位置比较好,虽然二十余阶的地几台阶,对他来说如履平地。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太阳已交午时,门内钟声象征性地响了一下,示意时间已过半,此时的黄鸣吊在队伍中间偏下已不像回事了,因为他现如今才到了一千七百余阶,脚下的重量更是达到了一百四五十斤的样子。而最前方的武者,即将登顶。
至于左侧修士方向,比较“抱团”。百余名攀爬阶梯的弟子,除了极个别还滞留在起始天几阶的,其余门生,几乎都困在了两千阶左右,连一直在队伍最上方的橘四,都不例外。
原来修士那边的天几阶,到达两千层有一处口诀,炼化口诀后才可以抗衡最后天几一千阶的巨大气机压力,而武者这边并不曾有这些讲究,只是裹足的气势让不少人已开始腿软不已,往上攀爬一步都要浑身发抖,迈完便要大口喘气。
黄鸣经过这半年的修习,体内玄气早已收放自如,生怕有心人察觉,只能一点点卸掉了足窍玄气,但表面功夫依然得做,额头的汗水及粗重的喘息声,那是必不可少的。只是黄鸣加速步伐迈进不怎么显露痕迹,时间久了,人们才发现吊在身后的那名不起眼的男子,已窜至到两千余阶,而橘四也炼化完毕口诀,肩上顿时轻松了许多,立即暗运剩余气机,大步向上攀登而去,很快就与黄鸣并肩而行了。
既然当下阶梯上就他们二人,黄鸣只得向左方挤出一个笑脸:“橘姑娘,年许不见,别来无恙?”
此时的橘四步伐虽快,体内气机已所剩不多,不敢开口泄气,只是拘着腰礼貌性地向黄鸣点了点头,便往上迈去,一刻钟的功夫,已将黄鸣远远甩至下面。
黄鸣并不着急,脚下已有了灌铅的感觉,但依然抬腿不难,抬头向上望去,在顶端天几地几中间刻有“合道”二字,莫不是左右脚分别踏至天几地几能抵消压力?两千三百余阶的黄鸣下意识地向左侧移去,这一切都看在了顶部老者的眼里,嘴中还轻轻发出了一个“哦?”
只是老者看到了黄鸣,黄鸣自然也看到了老者,对视一眼后,黄鸣已晓得了此间攀登的秘诀定如心中所想,但是不愿惹起他人注意的他哪敢左脚踏入天几?能做的只是埋头大口喘气而已。
“可惜了,这小子若敢踏入青之天几,已是我太青的内门子弟了。”老者摇了摇头,轻声与身后声音尖细的中年男子说道。后者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反而看了看在天几领头的橘四,脸上才有了些笑容,“橘师兄有个好女儿,两千阶那篇长达四十字口诀,前面的三十六字皆是废话,仅仅最后的‘扶顶踏飒’四字,才是真正的口诀所在,扶顶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极难,毕竟要将禁制的气机引至身后哪有那么简单?不错不错,当年赴京也不过如此啊。”
老者又看了看地几排名靠前的几人,无一弱者。有些高兴得合不拢嘴,“都说我太青无武夫,我看这届大有可为啊,老秦那边一直委托我给他挑两个继承‘武器’衣钵的传人,你看那排行第三的秃头小伙就很不错嘛。”
冷面男子眯眼往地几方向看去,那名上身赤裸的汉子,两侧肩胛散发的气势已裹住上臂,别人都是双足踩踏登顶,而唯有他,是四肢“爬”上来的。“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了老者的看法。
此时的黄鸣位列地几方向的一十九,只要他乐意,此时发力也足以进入地几前五之列,足下的沉重感使他对玄气的掌握提升到了一种新的境界,本来释放出去就收不回来的玄气,也在重力的作用下可以做到收放自如了,既然此地能做那磨砺柴刀的磨刀石,那黄鸣就更不急了,把表面功夫做足,卡着时辰上去就是了。
纵观两支攀登队伍,天几那边卡在两千阶的修士差不多用笨法子默念整篇心决,缓缓开始攀登,仅有个别的几位修道胚子,已攀至两千五百阶以上,地几方面,第一名头裹黑巾的那名武者,马上攀至两千九百阶,顶峰老者笑着朝那武者说了一个“倒”字,黑巾青年便忽然觉得如千斤压身,真得险而又险地摔倒在地。
“啊啊啊,”黑巾青年浑身青筋暴起,挣扎着起了身,那一直裹住足底的气势竟在两千九百阶上升至腰部,青年只得运起浑身气势与之抗衡,艰难地迈出了两千九百阶的第一步。
老者笑着说道:“年轻人,武者登天要付出比修士更多的努力,你可知道?”
身后冷峻男子走上前来,即将登顶的众人这才看到这名男子竟是没有双腿而是“飘”在空中,只听中年男子说道,“你们以为修士每天只需吃吃药,打打坐,就能一步登天吗?事实上,”男子顿了顿,与身侧老者齐声说道:“也确实如此。”
黑巾男子的双腿已开始打摆子,每步攀爬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这一切都看在黄鸣眼里,他倒是不担心上不去,毕竟至此为止,益于足窍发挥的攀登并未使他用出多少气势,他只是在想到了两千九百阶该怎么演,才能蒙混过关?
第二名踏入地几两千九百阶的是一名看上去稍显瘦弱的女子,迈入的瞬间女子膝盖处咯咯作响,女子却并未放在心上,还与上面看戏的冷峻修士笑着说道:“若我有符箓在身,这种重量也就当是背着你在走路了。”
“姑娘,你若能过三关,我愿向老祖提议,收你为亲传弟子。”冷峻修士并未将女子的挑衅当回事,言下之意反而对这位其貌不扬女子的毅力颇为赞赏。
“我是奔着武气双修的奎登台来的,你算哪里栽出的葱?能与他怎么称呼?”女子对这名衔脉期修士的示好并不感兴趣,反而问了他这么一句。
中年面向的冷峻男子楞了一下,才答道:“姑娘你所说名讳正是家师,只是家师已近百年未曾收过弟子了,怕到时候姑娘或会失望的。”冷峻男子并不发怒,反而笑意更浓了。
至于第三名那位“爬”上来的赤膊男子,看到上面二人迈入两千九百阶的样子,早已将剩余气势裹在了双臂上,所以并未曾有黑巾男子那么狼狈,但从脸上痛苦的表情来看,依旧不怎么好受。
黄鸣依旧走着自己的步伐,怎奈身前之人实在是往上迈不动,不由自主地就走进了前十之列,转眼已是两千八百阶了,他眯眼向上看去,橘四已站在老者身侧,冷冷俯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