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范长安看了看一旁的水漏,用不那么肯定的语气道:“应该快四更了吧?”
“那就再睡会吧!”如夫人伸出白腻的胳膊,去拉扯范长安,范长安正想躺下,却听到前院传来一声惊呼,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立刻跳下床来,一边穿鞋一边喊道:“来人,前院出什么事情了?”
那声惊呼仿佛是一个信号,惊呼声和呵斥声接二连三的响起,范长安穿上鞋子披上外衣,冲出门外,只见外间火把星星点点,直冲内院而来。“奉命捉拿钦犯范长安”叫喊声如雷贯耳。
“老爷,这,这是怎么回事呀?”那如夫人抓住范长安的衣袖,脸上已经满是鼻涕眼泪,范长安面色惨白,两旁站着七八个衣衫不整的亲随,手中拿着棍棒短刀,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嘭!
随着一声巨响,内院的门被撞开了,冲进来一队兵丁来,他们手中的火把映照在盔甲上,映射出冰冷的光,为首的校尉提着一个家仆的衣领问道:“哪个是范长安?”
“就是那个!”家仆指着范长安道:“长胡子,穿锦袍的那个,旁边那个女人是他的如夫人!”
“原来你就是!”那校尉看了看范长安,笑了起来:“怎么了,难道还有人敢抗命不成?利索点丢下家伙站一边去!不然动起手来,刀枪可不长眼睛!”
“都退下吧!”范长安已经看清来人,心下已经凉了半截:“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半夜私闯民宅,这里可是长安,天子脚下讲王法的地方!”
“王法?”那校尉冷笑了一声,他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老子就是王法,奉左武卫中郎将慕容鹉之命,来擒拿要犯范长安。老东西你的事情发了,来人,给我拿下!”
范长安听到慕容鹉的名字,心里便凉了,面对一拥而上的兵丁,他叹了口气:“大事不遂,老夫为李立小子所害,岂非命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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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延嘉殿。
由于皇后最近又怀孕了的缘故,最近天子并没有与皇后同寝,而是独自住在延嘉殿的一处偏殿,偶尔会招某个妃子或者宫女过夜,看上去落寞了许多。这天早上,他刚刚洗漱完毕,正在用膳,外间有内侍少监进来禀告:“陛下,刘培吉刘侍郎被刺一案有结果了!”
“这么快!”李弘又惊又喜:“不是前天刑部还禀告说在追查中,过两天就有拿到真凶了?不错,不错,寡人当时还狠狠的斥责了刑部侍郎一顿,看来倒是错怪他们了!”
“陛下!”内侍少监的面色有些古怪:“真凶是拿住了,但不是刑部?”
“不是刑部?那就是雍州府了?”李弘笑道:“不错,这次雍州府做的不错,寡人要好好褒奖他们!”
“也不是雍州府!”内侍少监道:“是左武卫中郎将!”
“左武卫中郎将?这样也好,毕竟都是寡人的臣子嘛!”李弘笑了两声,突然停住了:“你是说是慕容鹉拿住的?”
“嗯,正是慕容将军!”内侍少监苦笑道:“自从刘侍郎被刺后,慕容将军便全力追查,终于昨天夜里拿住了真凶和幕后的黑手!他已经将一干人犯和案卷都送到了刑部那边,刑部不敢自专,所以才禀告陛下!”
慕容鹉最近忙着捉拿刘培吉被刺案幕后真凶这件事,李弘在宫中也有所耳闻。其动机倒也不难理解,王文佐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换了是谁都会一肚子怨气。只不过不同的是别人挨了这锅也只有忍着,毕竟天子也没说是你干的,连辩解都没地方辩解;王文佐却有人有钱,自然就会想办法寻找幕后真凶,洗白自己。当然,李弘并不认为王文佐能就凭自己的本事查清真凶,术业有专攻嘛。但听到真凶被王文佐的人拿住了,心里还是挺不是滋味的。
“那就先传刑部尚书入宫来吧!让他把具体的情况说给寡人听听!”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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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刑部尚书的讲述,李弘的心情有些复杂,凭心而论,还真不能怪刑部和雍州府没拿到真凶,这逆案的谋划者手也太黑了,刺客行刺不成就立刻干掉。要找十几具尸体可比找十几个大活人难度大多了。但有句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你说这案子难,那慕容鹉怎么就能破了?
“王卿,你确认这件案子确实如此,其中没有隐情?”李弘问道。
“回禀陛下!”刑部尚书是个矮瘦的精干老头,沉声道:“这件案子老夫已经让刑部和雍州府几个有多年经验的老仵作、老捕头,都说不出什么问题来。而且从慕容将军查出的口供来看,此事的幕后指使者有一部分是河北士族,不但与前因后果相合,而且也没有作伪的动机!”
李弘点了点头,正如刑部尚书说的,按照慕容鹉送过来的结果,这个案子的幕后指使者有两边,一个是来自蜀中的天师教范长安,还有就是因为刘培吉弹劾案而损失巨大的河北士族,而他们这么做的目的除了泄愤之外,更重要的是为了挑起河北和长安的再一次内战,从中牟利。这一切不但逻辑上很合理,更要紧的是河北士族现在是王文佐的人,慕容鹉如果撒谎,岂不是把刀子交给朝廷捅自己?
“既然爱卿觉得属实,那就严加督办,尽快拿出一个结果来!然后公之于众,也好大白于天下!”李弘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不过河北那边的事情就不要公布了,要给大将军留一点颜面,让他自己处置就是了!”
“臣明白!”听了天子的命令,刑部尚书倒是并不意外,既然王文佐表现出了恭顺之态,把整个案子处置的主导权给了朝廷,那朝廷也就没必要撕破脸了。投桃报李,承认王文佐对河北地方的处置权,改善朝廷与之的关系才是真正有利于大唐的。这件事情其实也是提醒了天子,大唐眼下内部外部的敌人还很多,与其打王文佐这种既有能力又恭顺的藩镇的主意,不如把力气用在这些贼心不死的逆贼之上。
刑部尚书退下后,李弘沉吟了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信,唤来内侍少监道:“你去内库挑一套金银器皿,去一趟护良那儿,便说刘侍郎被刺一案已经有了结果,与他父亲无关,明日便回千牛卫当差。那套金银器皿是赏赐他的,让他不要被外面的风言风语所影响,寡人始终是信任他父子的!”
“奴婢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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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良宅邸。
“护良公子!”内侍少监的声音甜的都有点起腻了,这位平日里在长安的上层社会中以倨傲着称的内侍此时却表现的极为平易近人,甚至有些讨好的意思:“天子临别前让奴婢转告公子,您父子二人的忠心,他心里和明镜一般,前些日子让您在家中静养,也是让您少听那些风言风语,生闲气!今早刑部那边上报,中午就让奴婢来您这里了,明日便回千牛卫侍奉,若是咱家猜的没错,过几日天子就会超迁您几阶,权当是给您压惊了!”
“天子恩高,臣护良粉身难报!”护良躬身道:“请少监您回去禀告天子,护良很清楚前些日子是天子的保护,今日的赏赐乃是无功受禄,着实惭愧!”
“公子您这话可就差了!”内侍少监笑道:“什么叫无功受禄?您是何等身份?将来是要尚公主的,天子可就这一个妹妹,您就是天子的妹夫。这就是一家人了,天子乐意给自家未来妹夫几个金银器皿,还要有功才行?这不是笑话吗?”说到这里,他向护良挤了挤眼睛:“咱家在外头可是不假辞色的,可在公子您面前就不一样了,为啥?您和别人可不一样,您是天子的自家人!也是咱家的主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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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培吉府。
“相公,相公!”
“又有什么事情呀!”刘培吉有些厌烦的扭过头,看到自家夫人从门外急匆匆的进来,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了个狗啃屎。
“哎呀,你就不能小心一点吗?”刘培吉叹道:“一大把年纪了,也不能稳重点?”
“稳重不了!”刘夫人笑道:“相公,当初行刺你的人已经被查出来了!”
“哦?真的?”刘培吉瞪大眼睛:“是谁?”
“这还有假!”刘夫人笑道:“是个叫范长安的蜀人,据说信天师道,在蜀地势力不小!”
“范长安?天师道?蜀人?”刘培吉一头雾水:“他刺杀我干嘛?前日无怨往日无仇的!”
“嘿嘿!”刘夫人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范长安心肠歹毒,想要挑起朝廷和王大将军之间的冲突,引发内战然后从中取利,还有,他们天师道好像还有啥“李弘救世”的话,与当今天子名号相冲!”
“李弘救世?谶语?”刘培吉听到自己遇刺竟然牵涉到谶语之事,脸色大变,他当然知道这种谶语最是麻烦,一旦牵涉进去,一不小心就会激起连州过郡的民变,就算平定下去,也是尸骸遍野,荆棘满地。更不要说那范长安是蜀地人,一旦生事,朝廷西府的财赋就没指望了,陇右兵将的衣食也会受影响。
“谶语?”刘夫人皱了皱眉头:“好像是的,这么说来这事很麻烦?”
“不止是麻烦!”刘培吉叹了口气:“幸好上天庇佑,这厮的阴谋没有得逞,如果他真的得逞了。朝廷和河北大战的当口,这范贼在蜀中起兵,大唐就完了!”
“是呀,幸好老天保佑!”刘夫人也叹了口气。
“老爷,夫人!”管家从外面进来了,神色有点怪异:“慕容鹉将军在外面,说是要拜见老爷!”
“哦,快请他进来!”刘培吉笑道。
“糟糕!”刘夫人突然顿足道。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刘培吉不解的问道。
“是这么回事!”刘夫人苦笑道:“当初相公您受伤时,这位慕容将军曾经登门看望,那时候不是外间风传相公您得罪了王文佐,所以刺客是王文佐派来的。这慕容鹉不是王文佐的手下吗?我就当面损了他几句,现在看来却是误会他了,当面有些不好看!”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刘培吉苦笑道:“根本无凭无据的事情,你就这么出言伤人。”
“我当时怎么知道!外头都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刘夫人急道:“一看到你当时那个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没有当面让人用棍棒打出去就不错了!”
“好吧,好吧!”刘培吉无奈的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办法了。你要是觉得尴尬,干脆就躲起来,最多我替你说两句好话,赔个不是也就是了!”
“那怎么成,你是你,我是我,岂有我犯了错,你赔不是的道理?”刘夫人急道:“我便留在这里,待慕容将军来了,我当面赔个不是便是!”
说话间,慕容鹉已经到了,他笑着大声道:“听闻刘侍郎身体大好了,小弟前来探望。”
话音未落,只见刘夫人上前向慕容鹉深深一福:“小女子言语无状,冲撞了将军,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宽恕则个!”
刘夫人突兀的行动,把慕容鹉吓了一跳,他赶忙侧过身体避开刘夫人的大礼:“夫人您这是做甚?”
“内子这是为了上次你来看望我被慢待的事情!”刘培吉道:“她得知事情真相后就很懊悔,我也狠狠说了她,这种事情岂能信外头的胡说八道?王大将军是何等人,岂会干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
“哦哦,是那次的事情呀!”慕容鹉笑了起来:“这也难怪夫人,当时外头风言风语那个大呀,要不是我真的给大将军效力,只怕自己都觉得是大将军派人干的,何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