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草燃第九十五章登城尖利的哨音响起,黑齿恒竭尽全力吹哨,直到口腔里有鲜血特有的咸腥味,他觉得自己的肺已经出血了。他听到楼梯上响起密集的脚步声,那是在城墙下等候已久守兵们,黑齿恒翻过身,仰面朝天,吐出哨子,嘴角含血,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用力拉!”在城墙背后,沙咤相如大声叫喊,士兵们用力扯动绳索,让杠杆转动,将皮囊里装着的碎石飞出,越过城墙落在敌人的头上。
顾忌被唐人的连弩的可怕威力,黑齿常之将这些投石机械布置在城墙后面的空地上,这样虽然保证了机械和士兵的安全,缺点就是命中率和射程大打折扣。但不管怎么样,石头就是石头,只要砸到头上都会死人的。
“不要乱,把盾牌顶在头上,前进!”元骜烈高声叫喊,他以身作则,走在最前面,有人被石头集中,像木桩一样倒下,但后面的人填补了空缺,继续前进。
方阵来到城墙下,最前面的盾牌停下脚步,他们竖起盾牌,组成一道盾墙,后面的弓手上前,向城头上的百济人放箭,扛着盾牌的人们一拥而上,竖起长梯,让梯子前端的铁钩深深嵌入城头的石缝中,跳荡手们沿着长梯一拥而上。
“冲呀,冲上去!”王文佐攥紧拳头,口中喃喃自语。为避免误伤自己人,所有的“蝎子”都已经停止射击。现在能够倚靠的只有钢铁和肌肉了,枪对枪、刀对刀,战场就是那段狭窄的墙头,谁能把对方赶下去,谁就赢。
“杀呀,杀呀!”黑齿常之挥舞着双手斧,大声叫喊声,站在第一排,他用斧头斩断一只抓住城碟的手,然后又用铁斧钝的一头敲碎了女墙间露出脑袋,最后用力劈断嵌入岩缝的铁钩,将长梯用力推倒。
他能够听到从半空中掉落的唐人发出的凄厉惨叫声,这叫声让他的血流的更快、力气更大。他用最大的力气吼:“下一个城碟,去下一个,把唐人都赶下去!”
唐人的进攻宛如潮水,王文佐就像一个冷酷的赌徒,不断用新的、体力充沛的生力军更替疲惫的军队,不时还让猛攻城头的士兵们退下来,让“蝎子”齐射两次杀伤城头上的守军。
很快,守兵的血就流干了,第一线的元骜烈敏锐的感觉到了敌人的虚弱,他举起盾牌,在头顶上挥舞着斫刀,喝道:“冲呀,登城呀!”
面对唐人的这一波猛攻,百济人再也无力抵挡,元骜烈口衔斫刀,一手高举盾牌,一手抓住长梯,飞快的登上城头,一根长矛向他的右肋刺来,时机和部位都很棒,但速度太慢了。
元骜烈敏捷的扭腰,长矛划过精钢甲叶,溅起一片火星,他挥动盾牌,用包铁的下沿撞中敌人的脸,然后抓住斫刀,凌空一刀下劈,钢刃劈开皮甲、肌肉和骨头,鲜血飞溅。元骜烈抖动手腕,抽出斫刀,跳下城碟,然后又一记横扫,给身边清出一大块空地来,身后的士兵跟着跳下城碟。
“常之,差不多了,该退了!”沙咤相如喝道:“唐人已经登城了,我们的人多半是新兵,久战不利呀!”
黑齿常之吐了口血沫,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倒油点火,吹号!”
随着一个个火把被投下,城头上升起一道火墙来,将进攻者和防守者双方分隔开来,乘着这个短暂的间隙,百济人退出石城,向山上退去,将石城留给了唐军。
唐军大帐。
“元骜烈录先登之功?”杜爽停下笔,笑道:“王参军,其实首功应该是你自己的!”
“冒矢石而进,临敌先登是元骜烈,这是众人亲眼目睹的!”王文佐笑道:“冒功可是大罪!”
“杜长史,录元骜烈先登之功便是!”刘仁愿用铁如意敲打着自己的膝盖,这是他在遇到为难之事时的表现:“三郎,你觉得百济守兵如何?”
“很弱!”
“很弱?”杜爽好奇的问道:“可我看死伤却不少呀?”
“长史有所不知!死伤固然不少,但多半是被飞石击中的,真正与贼人厮杀战死的却不多。二位也知道,百济贼与我有灭国之恨,即便不敌,也少有不战至山穷水尽便退兵的。这次攻城时我军刚刚登城,百济贼便纵火断后,弃城而去,其斗志,战意较之过去要弱许多!”
杜爽与刘仁愿闻言都暗自点头,正如王文佐所说的,由于武器、训练、指挥等方面的差距,百济复国军的战力参差不齐,差别很大,强的不亚于唐军,弱的就是乌合之众,但有一个共同点是士气都不低。
即便是实力相差甚远,也少有一触即溃的,即便是布衣竹枪之徒,也往往苦战不休,直至力尽,这也是为何唐军明明屡战屡胜,却越打越是心虚的道理。
“若如三郎所言,那任存城的守军莫不是有什么蹊跷?”刘仁愿问道。
“属下不知!”王文佐摇了摇头:“只有一边打一边看了!”
刘仁愿看了杜爽一眼,发现长史的眼里也是茫然,身经百战的他深知在战场上很多时候不能等到万事俱备再做决定,那时往往已经为时已晚,真正的名将往往在发现一点细微的异常之后就迅速做出决断,取得胜利。
虽然从当时来看这些决断往往有些鲁莽,甚至毫无道理,但战争就是这样,有属于侦查、计算、估计、谋划的部分,但也有属于勇猛、果决、冒险、运气的部分。
知道一切,分析一切,找出最优解,然后从容不迫的执行那是属于后世军事学院里的战史学家的想象,而战场上的将军们被战争迷雾所笼罩,仿佛双目被蒙着黑纱之人,行走于深渊之旁,只能凭借一点模糊的影子、听觉、触觉、本能以及运气,而这就是伟大统帅最可贵的品质,他能够从旁人看来完全杂乱无章的麻团中寻找出那条通往胜利的线索,而毫无疑问,刘仁愿的身上是没有这点东西的。
“既然如此,那我等就只有行一步看一步了!”刘仁愿叹了口气,放下铁如意:“希望我等的苦战能够牵制百济人,对大局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