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州治所,西门。
“本官与绵州父老仰公子若孺子之于父母,公子竟欲离去,奈本州上下十余万百姓何?”
护良无奈的看着眼前满脸痛苦的绵州刺史,按说这位一州父母的卖相还是很不错的,身材匀称,方面大口,白皙有须;但问题是不管这位长的多帅,一个年过五十的老男人对你哭哭啼啼,口口声声说把你当成他爹,还是怪恶心人的,尤其是以当时的平均婚配年纪,很可能你也就和他的孙子是同龄人。
“成都韦使君严词催促,军法森严,护良又如何敢不听命?”护良苦笑道:“不过老父母也不必忧虑,绵州的道贼已被荡平,至少两三个月内无需担心。”
“都是公子的功劳!”绵州刺史挥了挥手,从手下手中接过一双簇新的马靴,双手奉上。
“您这是――?”护良不解的问道。
“此番公子大恩,我等当建长生祠供奉,还请公子将脚上的靴子留下,以为供奉之物!”
护良这才明白那绵州刺史是要自己脚上的靴子,他推诿不得,只得换了新靴,将脚上的马靴留给绵州刺史。刺史又带着州中官吏父老将其送出城外五里望亭方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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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青羊肆,善药居。
“蔡公!蔡公!”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气喘吁吁的冲进前厅,口中喊道:“快,快把蔡公找来,我有要紧事和他说!”
“这不是许东家吗?”当值的掌柜干嘛迎了上来:“您糊涂了吗?今天又不是朔望日,我家主人都是在城外庄子里静养呀?您有什么要紧事,我替您通传一声便是?”
“哎呀!”那许东家顿足道:“怎么这么不凑巧,那诸葛文呢?他总该在吧?”
“许东家您真是急糊涂了!”掌柜笑道:“三天前大伙儿不是在这里送诸葛掌柜去松州查看生意,您不是也在场吗?哪次他不要往返个把月,哪有这么快回来的。”
“瞧我这记性!”许东家拍了一下脑门:“罢了,事情紧急,耽搁不得了,我立刻就去城外蔡公庄子里请人。你派伙计去城里四处通知,只要是常来这里的都要知会一声,让他们今天酉时都到这里来,有要紧事,千万要到!”
“哎!”药铺掌柜拦住那许东家:“你别急呀!你让我去请人,总得有个说法吧?一下子把那么多人都请来,我可没这么大面子!”
“护良公子就要来成都了!”许东家道:“就是王大将军的公子,他奉了天子之命,入蜀中讨伐道贼了!几天前就是在绵州,护良公子就只凭四百骑兵将一州的道贼尽数剿灭,就连一州祭酒也砍了脑袋!你说这等大事,大伙儿要不要当面商议商议?”
“有这等事?那可太好了!”药铺掌柜脸上也绽放出喜色来:“天子和王大将军果然没忘了我们蜀人,许东家您放心,我立刻去安排人手,今日酉时对不?该来的一个也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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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青羊肆,善药居,酉时。
蔡丁山看了看长桌上的水漏,咳嗽了一声:“酉时已经到了,还没来的人我们就不等了,时间紧迫,开始说正事了!”
长桌旁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挺直了背脊,紧张的面容里满含着喜悦。
“今个儿来的都是自家人,老朽我就不绕圈子了!这家伙――”蔡丁山指了指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汉子:“下午冲到老朽城外的庄子里,说护良公子入蜀平乱了,就在几天前带着四百骑把锦州的道贼都杀了个稀里哗啦,就连一州祭酒的脑袋都砍下来了。一开始老朽还以为这家伙是在胡说八道,别人不知道老朽还不知道?护良公子今个儿才刚十七,而且与天子之妹刚刚联姻。这等贵重人物又怎么会离开长安来打道贼呢?更不要说就带了四百骑了!绵州那边信奉天师道有多少人大伙儿都清楚,道众少说也有两三万人,哪有那么容易平定的?所以我还把他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说到这里,蔡丁山稍微停顿了一下,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可老朽派人一打听,才知道是老朽无知,错怪了人。护良公子当真就领着四百骑入川,将一州道贼平定,正朝着成都而来。只能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贵种之所为,岂是我辈能够妄自揣度的?”
“不错!也只有护良公子这等贵种,才配得上我大唐的长公主!”
“其实大伙儿刚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估计也和蔡公一般,这等事就算是现在听了,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那是,以四百骑破一州之道贼,啧啧!除了护良公子,还有谁有这等气魄,这等本事?”
长桌旁的每一个人都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神色,也难怪他们如此,自从范长全从荣州起事以来,剑南诸州纷纷响应,成都派出的征讨军被击败之后,便龟缩在成都周围,美名其曰固守根本,以备万全。但是在座的都是成都的老土地了,都知道成都府本来就无险可守,而且当时的成都城很小,没有外郭,大部分居民实际上都在城墙之外,历史上奠定了后世成都基本格局的成都罗城要等到唐末名将高骈才建成。所以在座的每个人都清楚,那个韦使君的万全之策其实是只守当时的成都城,而绝大部分成都百姓实际上那时候只能听天由命了,而护良到来的消息无疑给他们打了一针强心剂。
“诸位!”蔡丁山抬起右手:“王大将军与我等的渊源就不必说了,前些日子我听说护良公子和公主殿下联姻之事,就准备了一份礼物,准备送到长安去,聊表寸心!没想到礼物还没送出去,护良公子人便来了。这倒是省了老朽的事情了。等公子一到,我就派人送上门去,权当是接风之用!”
“礼物的事情倒是可以先缓一缓!”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的男子道:“公子来蜀中毕竟是为了平贼的,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军器甲仗、粮秣牲畜、马匹壮丁,这才是最要紧的。公子可以一次凭四百骑击破道贼,但总不能次次让公子以寡敌众吧?咱们大伙儿应该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物出物,这才是正理!我何平泰这里先表个态,三日之内,敝号就送上水牛角两千对,牛筋三百斤,柘书三千段,鱼胶五百斤,青壮僮客千人,送到公子军前效用!”
“好,何兄这话说的是正理!”另一人应道:“那我就送马四百匹,骡驴千头,鹅羽两千斤,另外我家城外还有竹山数座,我会令家中奴仆尽快采伐,以为箭矢之用!”
“那我就拿出生铁五百石,布三千匹,僮客三百!”
“我家中有仆妇工匠千人,无论是打制兵器还是别的,都交由公子指派!”
“我出钱五百贯,米四千石,干草一万斤!”
长桌旁众人有钱出钱,有物出物,十分踊跃,除却他们与王文佐昔日的关系之外,还有一点就是他们的产业遍布蜀中,如果道贼起事成功,他们就算能保住性命,家中的产业也会损失的七七八八,因此与其留在手里给道贼抢,还不如献给护良,只要能平定道贼,还怕送出去的不十倍百倍的回来?
“蔡公!”第一个表示要捐献军资的何平泰道:“当初大将军在蜀中,得了他好处的可不止我们!”
“你是说那些党项白马羌胡?”
“不错!”何平泰道:“凭心而论,咱们东西是有一些,钱粮也不少,但送出去的那些青壮僮仆搬运东西,挖土建墙还凑合,真的上阵厮杀是不行的。而那些羌胡就不一样了,他们可是能打的很的。既然公子来了,为何我们不知会他们一声,若是能从他们那边拉个两三千人来,那可就不一样了!”
“这倒是!”蔡丁山点了点头:“诸葛文贩卖牲畜马匹和他们很熟,我立刻就修书一封,令人尽快送去,请他从羌胡各部中多拉些兵士来,哪怕花些钱财也无所谓!”
“不错!那些羌胡素重信义,当初他们蒙恩深重,只要告诉他们护良公子乃是王大将军的儿子,肯定有不少人愿意来!”
“是呀,以羌胡敌道贼,无论哪边死了人,咱们都不心疼!”
“说话注意些,不管怎么说,现在那些羌胡和咱们还是一边的!”
啪啪啪!
随着几下声响,长桌旁顿时静了下来。蔡丁山站起身来:“老朽年事已高,精力衰退,只怕会误了大事。不如乘着今晚的功夫,推举几位精明能干,平日行事得众人信服之人,主持此事!诸位以为如何?”
这个提议很快就得到了众人的赞同,然后他们立刻推举了三人,便是诸葛文,何平泰和一开始来报信的那位许姓商人,然后众人各自回家准备,只留下蔡丁山与那两人一同商议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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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就是成都了!”绵州提供的向导指着远处道:“最多还有不到半个时辰脚程!”
“哦!”护良皱起眉头,向远处看去,以他的眼力,已经能够依稀能够看到向导手指方向那些密密麻麻的房屋,但是他没有看到像长安和洛阳城墙那样明显将城市和乡村分隔开的标识物。
“也许在里面一些!”他心中暗想,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护良发现道路两旁的村落变成集市,集市变成乡镇,但城墙始终没有出现。终于他开口问道:“成都在哪里?”
“就在您的脚下,公子!”向导答道。
“我的脚下?”护良看了看四周:“那城墙呢?或者外郭也行!”
“成都的城墙还有一段路!”向导道:“至于外郭,成都没有这玩意!”
“什么意思?没有外郭,那成都靠什么抵御敌寇?”
“要守卫成都,那应该在绵州、在剑阁、在汉中,而不是在这里!”向导笑道:“护良公子,你看看四周,这里一马平川,人烟稠密,如果贼寇都打到这里了,就算有城墙也守不住的!”
护良闻言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那向导方才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成都所在的川西平原是四川盆地的精华之地,虽然面积不大,长不过200公里,宽不过40-70公里,但由于新建了都江堰,灌溉方便,土地肥沃平旷,自古以来就号称天府之国。这种地方肯定人烟稠密,士民殷富,为了避免遭到战争的破坏,守卫者肯定会把主要的兵力放在进入川西平原的数条道路关隘上。换句话说,如果敌人打到成都这里了,那守军的可供野战的主要力量肯定已经不复存在。就算成都城有非常完备的城防设施,敌军也可以从这片富饶平原上获得充足的资源,然后修筑工事围城,用饥饿解决问题。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成都的城墙不但不能保护城里的人,反而会让战争变得更加的残酷。
“那既然是这样,韦使君就更应该主动出击呀?”护良低声道:“不然等道贼打到这里来,他就也来不及了!”
“公子!”向导突然压低嗓门:“待会您面见韦使君的时候,千万不要说这种话!”
“什么意思?”
“在下的意思是,韦使君对您可能原本就有恶感,如果您说这些话,很可能会激怒他的,惹祸上身!”
“恶感?可是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呀!”护良奇道:“他怎么会对我有恶感?”
“公子,这只是小人的一点揣测,未必是对的,只是小心无大错!”
护良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的确应该小心一些。多谢你了!”
“小人不敢!”向导赶忙低声道:“公子您击破了道贼,救了绵州满城百姓,小人阖家得以全身,这都是小人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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