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府是云州州城,位于云州正中的正阳郡,被东山、旦升、日央、余霞四郡环绕。
几年前,这里还叫“云中府”,后来高远侯在此地整治城防,修扩城池,正式改名“中天府”,经过数年整修,城高池深,人口增长,百业繁荣,成为云州无可置疑的第一名城。
中天府临水而建,城北一道通阳河环绕大半城墙,乃是府城水源和天然屏障。这条大河有一奇特之处,乃是河水常年温热,仿佛温泉,虽在北地常年不封冻,四季滋润千家万户,乃是云州天赐之河。
从北来中天府的旅人,都需要度过通阳河才能进城,数十丈宽的河流,竟无一桥横跨,河上官渡常年繁忙,熙熙攘攘,寻常客商要等渡船少说要等上大半日。
好在汤昭一行有及春城的官凭路引,挂着检地司的身份,就在官渡数里外的一处军渡随着军资大船过了河。河对面是一片稀疏的丛林,一条小路分开两边,一半是军事禁区,另一半却是寻常郊外树林。沿着那小路走就能直达中天府。
此时他们一行四人已经赶了十来天的路,虽然没什么大消耗,但终究有点累了。眼见中天府已经近在咫尺,这趟旅途也眼看到了终点,大多是松了口气。
徐终南却不免长吁短叹起来,只恨路途太短。汤昭安慰他道:“师兄若不想回去,就在城里帮我们看看白玉生晖选址和分店筹备的事,怎么也能拖过一年半载。”
徐终南叹道:“不能呆那么久,除非我真的打算卷铺盖走人。国师麾下可是僧多粥少,我占个位置不容易,终究是不忍放手。”
正说着,只听背后有人吆喝着跑过来。
两个最多十六七岁的年轻人穿着简单的劲装从小路上跑来,从他们身边经过,速度相当快。看起来他们已经跑了很久,浑身大汗淋漓,呼吸渐粗,但气势未散,脚步不乱。
汤昭咦了一声,道:“是检地司训导营的年轻人。”
薛夜语道:“你认得?”
汤昭也是检地司的人,自然认得训导营的服装,道:“认得。我差一点也去训导营训练来着。”
要不是发现他能逼出体内的剑种,又有琢玉山庄这个备选,刑极当初就把他放到训导营里去了。那时人生轨迹可能是另一样了。
仔细想想,去琢玉山庄还是比较适合他。他读书的本事和眼镜里的外挂更适合做学问。去训导营不说能不能出头,但绝不能在这个年纪就成为剑客。
“可惜现在已经不适合去了。我还挺想有一段真正的学堂经历的,以后大概再也没机会了吧?”
他这么一说,已经跑到前面去的两个少年中的一个回了一下头,似乎要说什么,旁边的少年拉了一下他,道:“干嘛?”
先一个少年有一双铜铃一样的豹眼,道:“这小子说话可气。什么不适合去了,什么学堂经历,好像我们训导营是他家私塾,他想进就进似的。我想跟他掰扯两句。”
后一个少年比他个子高些,年龄也大一两岁,脑门比较大,虽然没有谢顶看起来也有点秃,笑道:“你傻啊?教师怎么说的来着?不惹事也不怕事。那小子一听就是攀了高枝,胜过了训导营,因此在那里炫耀。你上去和他搭话,他正好甩出身份压在你脸上,他自装了一个大个儿的,你成了戏台上的小丑儿啦。”
矮个子少年哼道:“你说他是走后门的权贵子弟?”
后一个少年道:“不然呢?你别看他打扮不起眼,多半故意穿的朴素点儿,玩什么扮猪吃老虎。大少爷就喜欢这一套。”
矮个子道:“可是咱们营里也没少过权贵子弟啊?家里好的成绩不好一样被淘汰,咱们也不是没见过。”
高个儿道:“那些是愿意吃苦的,至少是愿意装的。后面那个是装都不愿意装的呗。”
他俩个你一句我一句,看似自家对话,却没压低声音,也没加速甩开汤昭他们,这一句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汤昭略有点尴尬,徐终南突然笑出声来,道:“这两个小子挺有意思的。‘不惹事也不怕事’……如果他们讥刺你你受不了主动出手,那就是你惹事了,他们可就不怕事了。”
汤昭恍然,道:“你说他们憋着打我?”
徐终南笑嘻嘻道:“你说呢?你小子说话是有点可气。”
汤昭笑出声来,道:“我无恶意,可能有些唐突了。但是真要打架也可以,只是有些恃强凌弱。”
之前那句话是无意的,现在说这话时有意的了。徐终南微一挑眉,心想这汤师弟挺有脾气的啊?
这话说出来,两个少年同时停了脚步,仿佛在等他过去。
危色看了汤昭一眼。
汤昭笑着摇头,本来只是无聊生事,顺便起意试试检地司训导营弟子的水平,好家伙,让危色上去,多少有点不共戴天的意思。当下自己勒马向前。
打架就打架,恃强凌弱就恃强凌弱,反正从年纪看,并没有以大欺小。
还没等他走过去,对面路上跑来一人,同样是少年比他们略大几岁,身上也着简单劲装,却是一身青衣,外罩黑色马甲,腰上配着腰牌,喝道:“你们两个怎么还磨磨蹭蹭的?犯了纪律跑步是教训,不是让你们来悠闲郊游的。”
汤昭一看来人打扮就知道也是检地司训导营的,不是学生,应当也不是教官。大概是助教一类。因为他看到了那少年腰上挂着的一块牌子。那应该是训导营毕业的标志,但只挂了一个。
一般新一代正统的检地司人应该有两个牌子,一个白色代表着从训导营毕业,另一个黑色则是代表进检地司入职。汤昭只有一个黑色的,以后也不会有白色的了,对方则只有一个白色的,显然还没入职。
不知怎的,汤昭看这少年有些面熟,似乎以前见过。不过是比较陌生的那种,最多一面之缘。
两个少年一见来人,立刻站直了,道:“裴助教,我们正在跑步。”
那裴学长神色严肃,扫了一眼道:“跑步怎么停下了?又转过身对着别人?是看见贼了要缉拿归案,还是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了?总不是要找茬儿打架闹事吧?”
两个少年一时低头无言,豹子眼少年想要说什么,大脑门儿拉了他一下,示意不要开口。裴助教虎着脸道:“要闹事,把这身衣服脱了再闹。横竖你们坚持到这里了,难道还真破罐破摔打算半途而废吗?别叫我看不起你们。还剩两个月,给我老老实实的准备最终测试,善始善终。出去之后再怎么惹是生非我也管不着你们。”
两个少年低着头,一起道:“是。”
那裴助教喝道:“跑步——走。”
两个少年一声不吭,飞快的跑步去了。
裴助教转头看了一眼汤昭,目光中微露疑色,似乎也是觉得汤昭有些面熟。但紧接着板着脸生硬的道:“中天府在东边,西边是检地司训导营,闲人免进,违者后果自负。”
汤昭拱手道:“多谢裴兄。”
提起裴,他想起来了。合阳县裴家,也就是裴守静他们家。当初裴家到深山避难,正好遇到天魔坠落,遭了一场劫难。当时汤昭他们接应遭难的小孩子撤离,却有一位裴姓少年和他并肩作战来着。只是后来他先躺了,不知那少年结果怎么了。
难道也被吸收进检地司了?
他能想起来这段往事,并把人对上号,是因为当时那少年就是十五六岁,现在过了四年,正好二十岁上下,相貌有些变化,但还能认出来。而汤昭从十二岁长到如今十六岁,相貌可是变得多了,那裴家少年显然也没认出他来,只是见汤昭还算礼貌,不似找茬儿打架的人,想来刚刚只是误会,便也略一示意,转身离开。
汤昭也没开口叙旧,毕竟也没什么旧可叙,如果将来遇到合适的机会,倒是可以聊聊。当年合阳县的往事对他是一段很珍贵的记忆。
对了,他还有个朋友卫长乐,算算应该和这位裴助教同一届,不知他们认不认得?
听刑极说,卫长乐最终做出了更冒险的决定,以执行危险任务立下功勋换取得到剑的机会,现在还在险地潜伏。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经过这段小插曲,四人再没遇到什么人,一路来到中天府城。城门果然也和及春城一样严设卡哨,稍有可疑者便不得入城乃至带走严加盘查。汤昭他们身份齐全,又有官身,并没有人刁难。
进了中天府,城中倒是车水马龙,繁华非常。街道整洁,门市繁荣,是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在城里也不必打听,顺着大路宽阔熙攘的就能到高远侯府。
比起城内的街景,高远侯府倒不富丽堂皇,占地并不小,礼制如仪,该有的都有,其余也不过占了宽阔二字。侯府的卫兵却是异常精悍,哪怕一守卫小卒也是精神完足,目光熠熠,显然内外功俱有根底,至少是个侠客。
汤昭按照规矩记录身份,求见高远侯,便有人引他们去门厅等候。
刚进了侧门,还没到门厅,有人从府中出来,一身儒衫,文质彬彬。
汤昭一怔,竟然认得,招呼道:“张先生!”
原来此人正是张融。曛城一别半年,在这里又见到了。当时分别时张融便是被高远侯亲自邀请去侯府做客,张融也有择主之意,在这里见到并不奇怪。
此时张融还是白身打扮,没穿任何官服,但他出入侯府如闲庭信步,在一群官身中反而鹤立鸡群,身份超然。
果然,张融一见汤昭就笑了,道:“早就知道你要来,一直等着你呢。你可是比我想的来得晚。行啦,既然来了,现在君侯得空,你不必等了,跟我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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