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个疑问,克雷顿之前对此做出过多种不同方向的猜想,但它们没有一个与欧庇罗斯当前展现出的形象匹配。
珠光宝气。
当欧庇罗斯出现,克雷顿首先注意到的不是他的脸,而是那浓郁的奇物灵气。
头环、耳环、项链、斗篷、衣扣、戒指、腰带、佩剑、靴子、马刺.每一件都散发着凡人看不见的微光,展现着它们非同一般的力量。
数件奇物叠加,让欧庇罗斯看起来闪闪发光.而且符合时尚潮流。
而在欧庇罗斯主动从阴影中出现前,克雷顿竟没有注意到这个耀眼的人物,这或许也是其中一件奇物的功效。
而接着,克雷顿才看清他的脸。
闪耀的金色头环下,黑色半长发垂到肩膀,而紧接着,毛茸茸的连鬓胡子绕过下巴,嘴唇上下却剃得光光的,还有一张年轻、小巧的白色尖脸,身材在一众狼人中也不够高大,总体的感觉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包在假发套里的黑貂,俊秀有余,而勇力不足。
值得一提的是,欧庇罗斯的眼睛是红色的。
在外人的印象中,孔里奥奈家族的成员特征可一直是黑发绿眼克雷顿眯起眼睛。
年轻、奢靡、无力,而面对这样一头狼人,在座的狼人们却没有表现出不服从的意愿。
即使有,他们也不会明显地表露出来。
狼人氏族的领袖地位并不完全依靠力量维护,假如有成员想要挑战族长,他需要做的事也不止战斗,而是要先证明自己的功绩和对氏族的贡献并不比族长差太多,让其他同胞信服自己具备领导氏族的能力,随后才能向最高领袖发起挑战。
没有为氏族做过贡献,只是每天把爪牙磨得锋利,试图通过与族长决斗一步登天,这不是族长候选者,只是叛徒而已。
克雷顿想要从他的举止中看出什么,但欧庇罗斯没有立刻发表高深的言论。
“还有一些人没有回来,不过不必等他们。现在,先为我们的先祖祷告吧。”他这么说,随后双手十指相扣合在胸前,以祈祷的姿势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在座的狼人同时合掌,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向天父祈祷着。
克雷顿在其中格格不入。
他可以伪装自己虔诚,但没必要,因为这正是一个十分合适的脱身借口。
当祈祷结束,欧庇罗斯果然找上了他,那双鲜红的眼睛远远地望着他:“新来的朋友,林德告诉我你有意加入氏族。”
克雷顿站起来,为难地环视一圈,随后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却有些犹豫。”
听到他的言论,在旁边的林德脸上挂起怒火,而他的女儿莉迪亚亦以一种看背叛者的神情看他。如果欧庇罗斯现在下令,他们立刻就会扑上来撕碎克雷顿。
其他狼人也纷纷站起来,想要知道这愚弄他们的行为该得到怎样的后果。
但他们的领袖却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询问克雷顿改变想法的原因。
“是这样的,我是一个无神论者。”克雷顿说,他的言论立刻引起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但他没有在意,继续说下去:“林德先生之前是有向我提起过自己的信仰,但我不曾想过这里所有狼人都是信徒。”
“非常遗憾。”他看起来真的很遗憾:“我尊重你们的信仰,但我没法说违心的话,我就是无法适应这样的生活方式.”
在道歉的同时,克雷顿又感谢了黑爪氏族的好客,赞扬了他们在伯达拉比克的政绩,以及过人的勇武,还表达了自己作为独行者对氏族的羡慕和憧憬,最终又重复了自己无法适应的遗憾。
曾在上流社会交际的经验让克雷顿三言两语就将仪式之厅中弥漫的敌意氛围化解开来。
随着他的侃侃而谈,室内的光线都好像更亮了。
在夜晚到来之前,克雷顿已经从莉迪亚那里大致了解了这些氏族狼人遵循的社会理念,它们嗜血,但也团结、忠诚、富有荣誉感,几乎就和他一样,要对付它们,他只要先想想自己的性格弱点就行。
而且他给出的理由实在是合理。
作为暗裔,不相信白教几乎不需要理由。
林德父女收起怒火,而其他狼人也面面相觑,但他们最终也只看向欧庇罗斯。
愤怒也好,同情也好,在这里,他们什么也无权去做,能够对克雷顿做出最终宣判的人只有他们的领袖欧庇罗斯。
“无妨。”这就是欧庇罗斯的决定。
之后,他又对克雷顿和气地说:“即使你改了主意,我们也欢迎你来做客。只是你下一次来魏奥底时,记得先来和我们打声招呼,以免我们起了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至于今晚,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留下,让我可以尽东道主的本分。”
说完,他微笑着双手下压,所有的狼人跟着坐下。
“既然今天有客人在场,我们就不聊那些过于严肃的事,免得失去今夜聚乐的雅兴。”
欧庇罗斯的意见得到一致的赞同。
林德父女也半推半就地原谅了克雷顿,重新把他当做一个贵客来看待。
尽管看着还年轻,但欧庇罗斯处事的手段却相当娴熟,而此刻的招待,更是让克雷顿察觉到自己好像身处一个地上铺着红毯,宾客之间礼尚往来的上流社会聚会,而非是一个阴森的狼巢。
不过,这里毕竟不是真正的宴会,所以没有乐师和歌手献艺,想要娱乐,非人的存在也只能在这里闲聊或厮斗而已。而且狼人的“严肃”和人类的“严肃”不太一样。它们的不严肃,恰恰是聊起那些带血的“生意”。
既是工作,也是兴趣。
依照身份的高低,职责的不同,他们依次抒发己见,聊起自以为有趣而实则血腥的东西,气氛开始热络起来。
而有意思的是,他们的语言中会混合着一声声低沉的吼叫,而这些吼叫没有让声音环境变得繁复刺耳,反而让交叠的声音如同打结的绳索被解开。
这么多个狼人在同时说话、大笑,厅堂里回声阵阵,但要听者分辨谁在说什么,那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这显然是律令的功效。
克雷顿就听着一个看起来最受欢迎的狼人说话。
“我上一个雇主是商人,他被他的生意合伙人陷害,因此身陷牢狱,刑期足足有三十年。我的第一个任务是救他出来,你们猜我怎么做?”
“买通警察,让他们放他出来?”
“我哪可能花自己的钱?嘿,让我告诉你们吧,我犯了点小罪,让那些警察把我也关进监狱。接着,我吩咐我的雇主,让他提前几天受伤,所有人都知道他伤口的位置。之后,我挑了一天夜晚,杀死了好几个犯人,杀死他们时,我在一个体型与我雇主相近的人身上制造了同样的伤口,又把他的头切下来,最后,再破坏门锁,唤醒所有犯人逃走,伪装成一次暴动。”
“哈,聪明!这样一来,那些警察就会以为你的雇主已经死了,不去调查他的去向。”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谁想到那些警察根本没调查这件事。他们只是把牢房里的血洗干净,接着关下一批人。我真是白忙活了!”
“真不走运,我敬你一杯。”
“我也.”
杯器碰撞的声音结束后,那个狼人的故事又继续。
“可我的凄惨还没终止呢,救雇主出来后,我还得杀掉他的敌人。我预先说一下,这个任务失败了,可它不能怪我。他的那个敌人是真特么有钱啊,光是门口的街道上就有超过两位数的枪手在巡逻,我好不容易绕过他们进屋去,结果差点在这人家里迷路。”
“你真该多要点的。”
“我也这么想,可惜价钱最开始就谈好了。这叫什么.契约精神!”
“你都进屋了,之后是怎么失败的?屋里埋伏了一队猎狼人?”
“还不如让我对付一队猎狼人呢,你们猜怎么着?那个傻逼在自己家里养了一头肥的要死的大棕熊!他妈的,它站起来比我的真身还高一半,腰围简直是我的十倍,它就这么堵在门前,我他妈还怎么刺杀那个人?没吓到屁滚尿流就算好的了!”
在厅里,哄笑声一阵阵响起,克雷顿静静地旁听,感受着这权能与诅咒结合而生的力量,而当他渐渐感受到那声韵中的规律时,他的舌头情不自禁抵着牙尖,一种尝试“说话”的冲动开始出现。
不过,尽管他是客人,但没有人主动和他说话,因为林德和莉迪亚就坐在旁边。
克雷顿认为自己也该说点什么了,他偏过头,看向沉默寡言的林德:“如果我刚才的话有得罪你,令你感到背叛,那么我向您道歉。”
“嗯。”
当林德对克雷顿不抱任何指望,他的话也变简短。
“不过我仍想迎娶您的女儿。”
“这没可能!”林德终于有了反应,他声音抬高:“我不会让我的女儿嫁给一个信仰不同的人。”
他气势汹汹,但他的女儿看起来却不如他虔诚,莉迪亚的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色,一方面是她不如她的父亲虔诚,另一方面是如果克雷顿不娶她,她就得嫁给一个自己瞧不上的男人了。
“也许我可以远嫁出去。”莉迪亚摇了摇林德的肩膀,低声对他说:“就当是氏族对他的投资。”
林德气得不轻:“和外地人结婚算什么投资?到了氏族急需要力量的时候,你们能及时回应族长的传唤吗?!”
莉迪亚不说话了,她以一种爱莫能助的眼神对上克雷顿。
克雷顿半真半假地叹气,又将头转回去。
现在是莉迪亚的父亲反对他们结婚,她便没有理由继续生他的气了,这样一来就甩掉了一份感情纠葛,他这个习惯做浪子的男人也心底好受一点了。
只是那种纯粹来自肉体和诅咒的吸引还是让他感到不舍。
而当注意力回到场中,克雷顿就发现族长欧庇罗斯虽然说着要让他们享受聚乐的快感,但自己却没有闲着,克雷顿看到他与那些牙一一交谈,随后一起消失在阴影里,一会儿又都回来,非常地忙碌。
一些仆人推着餐车走进来,将一盘盘带血的生肉放在诸多狼人成员的面前。
它们全是刚从活牛身上切下来的,因为死去不久,它们还在自己的血泊里不断蠕动,仅仅是看着,就能意识到它们的鲜美远非冻肉可以比拟。
克雷顿咽了口唾沫,但忽然,他仿佛在白色瓷盘的光面倒影中看到金杰和埃德加染血的狰狞脸庞,寒流顿时涌上脊背,黑爪氏族一直给他的温馨、文雅的感觉瞬间消散了。
他们也曾在城堡里宰杀和分食人类吗?
克雷顿不禁想到这个问题,而在得到答案之前,也许他该先找机会离开。
如果他变得和这些狼人一样,他的家人会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