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东湖畔。
兴汉军统帅顾师道坐在湖畔亭中,看着不远处正在和母亲玩耍的外孙,脸上慈祥的笑容始终没有停过。
这是天伦之乐。
人上了年纪之后,对于这种亲情带来的快乐,总会倍加珍惜。
所以,在女儿前不久提出要带克清回去时,顾师道让她母子再在自己身边留一阵。
他真是不舍与女儿、外孙的再次分离。
这两人,是他于这世间血脉仅存的骨肉。
他的长子一家与长女一家都牺牲在金川的抗清斗争中;
他的大哥和幼弟在清军的扫荡中以身殉国;
他的妻子更是带着两个妯娌奋身跃下悬崖;
他那有孕的妹妹不幸被清军活捉后剖肚而死
一百多年来,包括顾氏一族在内的金川明朝遗民,为了抗击满洲侵略者前赴后继,在丛山峻岭中谱写了一首首血的赞歌,坚持汉民族最后的希望,却被满洲君臣污蔑为汉奸。
这是何等的悲哀!
天可怜见,眼看金川抗清斗争即将失败时,上天却给了这些坚持衣冠的汉家子民最后一线机会。
不得不说,这是顾家的希望,也是当初冲破金川的两千多明朝遗民的希望,更是整个中国的希望。
然而,现在这个希望看起来又变得渺茫了。
亭中还有两人,一是湖广总督陈辉祖,一是湖北巡抚王昂。
二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曾是大清的官,也就是降官。
同为降官,二人于政治立场上却截然不同。
可以说是针锋相对的存在。
原因便是陈辉祖乃是主和派,王昂则是最坚定的主战派。
原先兴汉政权内部并不存在主和主战一说,几乎包括降官在内的各方势力都想一鼓作气杀出湖广,挥师中原,从而彻底葬送满清王朝。
其中又以投降过来的满清两大高官湖广总督陈辉祖、湖南巡抚巴延三最为激烈。
二人就差当众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了。
然而,随着清廷任命和硕睿亲王世凯为大将军王率军南征后,兴汉政权前期取得的诸多优势被世凯通过各种手段不断消减。
甚至年前兴汉军还发生了大规模倒戈投降潮,导致湖北一半府州县再次为清军占据。
虽然兴汉军眼下还完全控制着湖南、江西(除赣州外)二省,并集中大量兵力东征安庆,意图顺江而下占领南京。
在湖北也组建了以荆州、武昌、汉阳为核心的防御圈,然而明眼人都知道兴汉政权实际已经面临重大危机。
除非下游能够攻破安庆,兵临南京取得两江地盘,否则就将陷入清军的重重包围,最终面临失败这一结局。
毕竟无论是钱粮还是人力,又或装备,兴汉军都无法同占绝对优势的清军作长期抗衡。
尤其,兴汉军内部问题重重,根本不是铁板一块。
当初兴汉军的发展本身就是畸形,两千多人滚雪球发展为十几万人,如果这个雪球能够一直滚下去,自然可以改朝换代。
问题是,现在这个雪球突然滚不下去了!
不但滚不下去,反而有很多小雪球开始脱离母体。
因此,年后各种论调就出现了。
首先,原本提出要拥立朱明宗室的湖广总督陈辉祖再也不提拥立明室一事,并多次于公开场合发表可以同清廷和谈的言论,说什么以现在的局面来看,“战必大败,和未必大乱”。
其主张立即停止与清军的战斗,派出使团前往襄阳与代表清廷的和硕睿亲王展开谈判,以实现湖广、江西三省地区的早日和平,使饱受兵灾之苦的三省百姓能够早享太平,安居日业,繁衍生机。
为此,甚至认为只要清廷允许三省军民自治,施行同其余地区不同的制度,那么兴汉政权可以在形式上服从清廷。
这个说法其实是非常有利的,因为比当年吴三桂他们都要更进一步。
真能做到这一步,对明朝遗民而言可能是最好的结果。
武昌知府汪文元、湖北右参政施朝轩等一众官员也纷纷主张可以同清廷和谈,同时污蔑坚持“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要与清廷战斗到底的主战派首领王昂的呼声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幻想,是为了个人名声而牺牲无数人命的一种高调。
汪文元更是当众嘲讽王昂,说什么抚台大人一天到晚战战战的,那大可自己亲自披甲上阵,不必躲在这后方唱高调。
开春后,主和、主战两派的冲突愈发激烈,已经影响到武昌政权的稳定性。
军队中也有一些将领参与进了是战是和的讨论。
如果事态继续蔓延扩大的话,正在东征的另一支兴汉主力肯定也会受到影响。
此时却有消息传来,那乾隆竟是汉人之子,清廷的大将军王世凯要在襄阳召集百官宗室开会,共同讨伐窃国大盗乾隆。
这个消息可把兴汉政权的官员惊得合不拢嘴,然后纷纷意识到这对兴汉政权而言无疑是一次重大转机。
王昂第一个跑到督师府求见顾帅,竟是请求顾帅派人秘密出使京师,同汉人乾隆接触,双方联手对付满洲。
也就是大家都是汉人,哪怕从前是生死大敌,可在满洲这个共同敌人面前,从前的恩怨都可以先放下,以“恢复中华”为首要。
别说,王抚台这个想法还真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
湖广总督陈辉祖得知王昂竟有联手乾隆的念头,气急反笑大骂王昂是个书呆子,昏了头才想到这种馊主意。
之后求见顾帅,提出自己的看法。
就是趁清廷内部出现重大危机之时,同襄阳方面合作,从而争取有利于兴汉政权的诸多条件。
比如,以合作为名,要求湖北境内的清军无条件撤出。
之后可以趁清军内讧之时,大刀阔斧改革,整合力量,如此将来不管是谈还是打,都有一决高下的机会。
不像现在这般被清军困着,压着,人心惶惶的。
与乾隆联手对付女婿,顾师道肯定是不同意的。
但要听陈辉祖的同女婿合作,他内心也不愿意。
因为,他绝不会向鞑子臣服。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女婿,是他外孙的父亲。
远处亭中两位大员的争吵声并没有让媛媛多看一眼,她对这些事情不关心,只是在鼓励儿子大胆的往前走。
小克清正在学步,不过步伐不稳,走不到几步要么就不肯走,要么就会摔倒。
一开始媛媛还心疼,可渐渐的却不去扶儿子,让他自己爬起继续走。
克清不愿意,撒娇假哭,结果都被母亲无视。
甚至,母亲还从路边折了根柳条在手中,大有你不走就抽你的架势。
无奈,小克清只好噘着小嘴一边流泪,一边往前艰难的迈出小步伐。
好像在探索人生般。
“大宝才多大?你这个做娘的至于这么逼他么?”
说话的是刚刚从荆州回来的顾明远,其是媛媛的堂兄,父亲便是媛媛的大伯顾师文。
二十多年前,顾师文同幼弟顾师武一起留下断后,结果双双殉国。
“我小时候,大哥不也是这样逼我学步的。”
看着比自己大了十岁的大哥,媛媛笑了起来。
小时候,爹和娘常不在家,她和姐姐是跟着明远哥哥一起长大的。
“一晃,伱都有孩子了。”
看着蹒跚学步的外甥以及已为人妇的妹妹,顾明远也是一阵唏嘘,朝亭中叔父那看了眼,视线重新落回在妹妹脸上:“襄阳传来消息,说我那妹夫要称帝了。”
媛媛“噢”了一声,脸上竟没有半点情绪的反应。
“怎么?你不高兴?”
妹妹的反应让顾明远有点奇怪。
哪怕妹夫是满洲鞑子,还是爱新觉罗这个大明的死对头,妹妹毕竟嫁给人家,还替人家生了儿子,如今那个鞑子妹夫要称帝,妹妹没理由不高兴。
“我为什么要高兴?”
媛媛摇了摇头,“一边是我的父兄,一边是我的丈夫,而我的丈夫与我的父兄却不能成为一家人,哥哥说我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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