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仙芝、黄巢从山东转寇河南,祸水西迁,直接威胁到了东都洛阳。长安震怖,急忙调兵遣将,组成一道坚固的防线,保卫洛阳及长安。而王仙芝和黄巢则在一次又一次地侥幸逃亡中,积累了宝贵的斗争经验,并且将在未来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王仙芝攻打郑州,未能得手。于是群盗化整为零,蚁聚河南,烧杀劫掠,以至于“生人几尽”。王黄之祸,甚于蝗虫。蝗虫过处,庄稼颗粒无收;王黄草贼过处,活人全无。这也是我始终不愿将其称为“起义军”的原因,真不明白他们的“义”到底体现在哪儿。不过很多人习惯把一切与朝廷作对的暴动称之为“农民起义”,故而也将这次民变称为“王仙芝、黄巢起义”。对历史,我们应当保持敬畏之心。实事求是,就是对历史的最大敬畏。盲目从众,人云亦云,不是一个正确的态度。所以,我坚持把唐末的这次暴动称为“民变”,客观公正,就像把桂州的那次兵变称为“庞勋之乱”或“庞勋兵变”而非“庞勋起义”。前文和后文中为了记叙方便或者手滑,可能也会称之为“起义军”,但这绝不代表我对他们的肯定。各路官军严阵以待,严防死守,但收效甚微。一来是贼军飘忽不定,四散劫掠,见到朝廷军队就一哄而散,不与官军打团;二来是即便官军捕捉到王仙芝主力,王仙芝也会“破财消灾”,把劫掠来的战利品丢弃在道路两旁,朝廷军队便会争相抢夺财物,贼军趁机溜走。不得不说,王仙芝、黄巢成长迅速,把唐末各藩镇兵的弱点拿捏得很到位。诈降缓兵、破财消灾……这些小伎俩更是玩儿得炉火纯青。王仙芝、黄巢在河南、安徽、湖北一带流窜,以打砸抢烧为主要战略目标,干一票就走,就像之前和之后的所有农民起义一样,带有浓重的游击战色彩。在古往今来的农民起义中,王仙芝黄巢的运气显然是最好的。因为在他们搂草打兔子的时候,着实打到了两只肥兔子——汝州刺史王镣、蕲州刺史裴偓。在与朝廷的武装斗争中,“执刺史”、“杀刺史”只能算作是小插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两只兔子肥就肥在人际关系上:汝州刺史王镣,是当朝宰相王铎的堂弟;蕲州刺史裴偓则是王铎的学生,裴偓进士及第那年的主考官是王铎,师生关系甚铁。活捉他俩,尤其是王镣,就等于握住了宰相王铎的命根子。如果这两位能够顾全大局,杀身成仁、舍身取义,视死如归,痛斥王黄逆贼无礼,然后英勇就义的话,历史也许就会发生重大的改写:宰相王铎身负国仇家恨,坚定地成为“主战派”,朝廷上下同心,王仙芝黄巢被很快镇压……只可惜,王镣和裴偓都是软骨头。他俩被擒之后,第一反应都是向草贼摇尾乞怜。特别是裴偓,主动帮王仙芝起草招安求官的奏章。宰相王铎也因私废公,在朝中极力鼓吹和平招安政策。在当时,多数朝臣还是主战派的,认为王黄之辈不过是区区草贼,一群河南、山东饥民而已,其实力万不可跟庞勋相比,庞勋主力是徐州武宁军、银刀军等正规军,且与徐州一带驻军盘根错节,具备一定的军事素养和社会基础。先帝拒绝赦免庞勋,一年的时间就把庞勋叛军铲除。庞勋都能剿灭,王黄之辈亦有何不可?今日若赦免王仙芝黄巢的谋反大罪,还给他官职,不就等于鼓励百姓造反吗?然而在这种全员主战的氛围中,朝廷却最终采取了招安妥协的态度。这是因为王铎集团里应外合。朝内有王铎积极运作,朝外有王镣、裴偓配合造势。不要小瞧王铎同志蕴含的政治能量。王铎同志出身官宦世家,父亲王炎、祖父王恕、曾祖王升、高祖王琎、天祖王满,全是做官为宦的,官职当然是有大有小的。他的伯父王播,做过宰相;叔叔王起,做过宰相;堂兄王龟,同州刺史;而另一个堂兄,就是我们熟知的王式,镇抚安南、平定裘甫、屠灭银刀军的那位仁兄。别急,有人也许会对王铎家族世系有所异议,下面就来答疑解惑,以三本权威史书作对比:《旧唐书》:“播子式,弟炎、起”;“炎……子铎、镣”;“起……子龟”;“以弟铎在中书”;“龟兄式……”。《新唐书》:“播……与弟炎、起皆有名”;“起子龟、式”;“炎……子铎、镣……”。同书宰相世系表中又载王式、王镣是王起之子,王铎是王炎之子。《资治通鉴》:“式,起之子”;“镣,铎之从父兄弟也”。好了,关于王铎家族的世系关系,我已经为大家做了简单的摘要。我们做个简单的梳理,王铎父辈的长幼次序为:王播>王炎>王起,这一点无冲突。有争议的地方是王式、王镣,究竟是谁的儿子。现在国内很多知名搜索引擎上的词条都不够全面,更不够严谨,甚至自相矛盾。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它们时而取材《旧唐书》,时而又以《资治通鉴》为准。王式的亲爹是谁、王镣的亲爹是谁,并不重要。再次重申本书的历史观和取向:凡是不影响历史进程的,不必细究。但是——我尽量把矛盾点和存疑处帮大家罗列出来,求同存异。这样,也会显得我很有学问。顺便稍加一提,王式与大诗人杜牧是同一年进士及第,同一批总共是22人,都得了官。综上,王铎家族一门三相,跟三国时期“四世三公”的袁绍类似,“门多故吏”,位高权重,身份显赫,在朝廷里有一定的话语权。再多提一句,王式的“屠灭银刀军”是颇具争议的,后来朝廷也把“庞勋之乱”的诱因归结为王式在处理银刀军问题上的武断、粗暴。可即便如此,王式也只是调回中央,委任了一个闲职,养老送终,而并没有明确地批评、降罪。一方面是王式自身有镇抚安南、镇压裘甫的功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其家族势力的庞大。除了家族势力,王铎自己也曾做过主考官,为国家录取了大量人才,当然也为自己培植了党羽。在他录取的学生中,除了刚刚提到的裴偓,还有之前提到过的韦保衡,只不过韦保衡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成为驸马之后便将恩师王铎排挤出朝廷,前文详细说过,在此无需多费笔墨。王铎现在又居宰相之高位,而他之所以能重新进入朝廷并出任宰相,还要多亏了另一个难兄难弟——郑畋的数次推荐。郑畋同样遭到过“保研党”的排挤,唐僖宗即位之初,清算“保研党”,得以重新启用,进入朝廷。在郑畋的大力保举下,同样遭“保研党”迫害的王铎才有了出头之日。当时的郑畋官居国防部副部长,次年才加“同平章事”衔,成为宰相。所以某些资料直接说“宰相郑畋数荐王铎”,这就不太严谨了。但不管怎么说,王铎跟郑畋的关系也不一般,既是同时下放的革命战友,又有知遇之恩,关键时刻拉了兄弟一把。家族势力、师生同盟、官场人脉……王铎真算得上是唐末政坛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了。所以,虽然朝中反对招安的声音此起彼伏,但王铎依然能够力排众议,使朝廷做出了招安的决定。诏:免除王仙芝等谋大逆之罪,任命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乍一听很唬人,这么长的头衔!别急,慢慢分析:左神策军,隶属中央禁军;押牙,大营管理官;监察御史,行政检察官,七品或八品。朝廷招安的消息传来,王黄草贼弹冠相庆,“嘿——咱爷们儿终于混出头来啦!哎哟,以后咱尼玛也是国家公务员啦!是吧,刘局长、孙处长,哈?李主任……”很快,钦差宦官就把任命状带到了蕲州城。为虎作伥的王镣和裴偓终于松了一口气,脖子上的脑袋终于保住了!在蕲州城摆下宴席,向王仙芝、黄巢两位大哥道喜祝贺。王仙芝手捧委任状,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顶在头上怕摔了,揣在怀里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小心翼翼,捧着这个心肝宝贝,像供祖宗一样供奉起来。“哎呀,瞧这字写得,每一个字都那么漂亮,每一个字都那么……虽然我不认识几个字吧,也不知道写得是啥意思,反正就是那么由衷地喜欢……”酒席宴上,王仙芝小人得志,喜形于色,有些忘乎所以,抖腿筛糠哼小曲。王镣、裴偓极尽谄媚之能事,与王仙芝觥筹交错,称兄道弟。他们谁也不曾注意到,草军中的二号人物——黄巢,正喝着闷酒,脸色阴沉,与周围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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