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藩镇接到诛杀监军宦官的诏书之后,大多数都严格执行,而有四个人没有执行,他们是河东李克用、幽州刘仁恭、淮南杨行密、西川王建。他们都把自己的监军宦官藏起来,另找相貌相似的死囚处斩,应付中央检查团。河东监军宦官张承业,自幼净身入宫,被宦官张泰收做养子,故而冒姓张,此人知书达理,聪明睿智,忠直不二,深受李克用器重。李克用死的时候,张承业是托孤重臣之一,足见李克用对他的肯定和信任。张承业竭忠尽智,辅佐了李克用父子两代人,堪比诸葛亮之于刘备父子,在历史上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页。有关张承业的故事,后文还会详述。另有一位宦官也值得一提,他就是第五可范。当宦官韩全诲等被诛杀之后,第五可范等四位宦官分别接替之,成为左、右神策军中尉和枢密使。几天后,昭宗回到长安,第五可范等就遭屠杀。连昭宗都觉得他们死得冤枉,亲自为其撰写祭文哀悼。杀光宦官,是崔胤一直以来的政治口号和行动纲领。然而“诛尽宦官”只是他的手段,而不是目的,他的最终目的是要收缴被宦官把持的权力,崔胤要集南衙北司之大权于一身,要权倾朝野。在朱温的支持下,崔胤上疏昭宗,摆事实、讲道理,说我大唐自开国以来,天下太平,宦官从不掌握军队,而在玄宗李隆基之后,宦官势力才逐渐抬头,并逐渐掌握了中央禁军,于是,阉党开始干政,所以,我们必须斩草除根,彻底铲除宦官,把他们的权力收回到朝廷。收回到朝廷,谁能代表朝廷?当然是崔胤我啦。于是,在第五可范等宦官被诛杀后,中央禁军的兵权顺理成章地交到了崔胤手中。之前被宦官夺走的判三司的肥差,也回到了崔胤手中。通过对宦官的大屠杀,崔胤实现了争权夺利的初步胜利。要想取得权倾朝野的全面胜利,仅扫除宦官势力是远远不够的,接下来,崔胤要把魔掌伸向文官集团。对于具有丰富政治斗争经验的崔胤来说,这种同类相残的场面简直是信手拈来,他不动声色地把昭宗推向前排,以“拨乱反正”为烟雾弹,以“凤翔帮”为切入点,悄无声息地开展了一场大清洗。昭宗下诏:之前在凤翔颁布的人事任命,一律作废!毫无疑问,“凤翔流亡政府”是被宦官势力和关西集团掌控的,昭宗完全被架空,期间颁布的几乎所有诏令,都是关西——宦官联合反动势力的矫诏。现在予以废除,合情合理。崔胤正是巧妙地利用这种“合情合理”,把斗争范围扩大化,从而借刀杀人。宰相苏检、卢光启,被赐自尽,因为他们是“凤翔流亡政府”任命的,属于李茂贞、韩全诲党羽。跟随昭宗去凤翔的官员中,有30多人遭贬官放逐。借清洗“凤翔帮”之名,崔胤大行党同伐异之道,为所欲为、毫无顾忌,赏罚皆出其个人喜恶。朝廷官员对崔胤十分恐惧,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喘。高级官员要清洗,基层爪牙也不能放过。宋柔等11位宫女,曾被宦官韩全诲等用作间谍,泄露崔胤的奏章,她们连同与宦官交往密切的和尚老道等共二十余人,全被乱棍打死。除此之外,宰相陆扆被贬为沂王傅,分司东都,被踢出了政治舞台;宰相王溥被贬为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唯有裴贽“孤立可制”,得以与崔胤共同任相,摆花瓶。昭宗打算提拔韩偓当宰相。韩偓婉言谢绝,并推荐了自己的老师——御史大夫赵崇,和兵部侍郎王赞,来代替自己做宰相。昭宗对韩偓高风亮节的精神予以了充分肯定,并打算接受韩偓的推荐。崔胤立即密告自己的后台——朱温,暗示革命果实将被韩偓、赵崇、王赞等窃取。于是,朱温告诉昭宗,说赵崇轻薄之徒、王赞无能废柴,韩偓怎么推荐他们出任宰相?闹呢?这一次,朱温一改痛哭流涕的作风,满面怒容,凶相毕露。昭宗不敢违背朱温的意志,只能将任相一事暂时搁置,并把韩偓贬出朝廷,贬做濮州司马。作为回报,朱温替昭宗给李茂贞写了一封信,命李茂贞将平原公主送回来。李茂贞不敢违命,乖乖将暂存凤翔的平原公主送回。注意,此举并非朱温单纯的“报答皇恩”,这是他故意给关西地区埋雷,留作伏笔,后文将会展开。崔胤建议选一个皇子担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由宰相裴枢担任副元帅。裴枢同样依附于朱温,故而与崔胤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昭宗很自然地打算让皇长子德王李裕出任大元帅,然而崔胤却力主让年龄更加幼小的辉王李祚来担任。李裕是诸皇子之中年龄最大的,也不过才11岁,但崔胤秉承了朱温的密旨,一定要用年龄更小、更傻的李祚,这样才易于控制。史书并未明确李祚的年龄,总之,肯定不到10岁。丧心病狂!随后,在保宁殿踢球娱乐,朱温同志赢得全场mvp,于是赐美酒嘉奖,并授予朱温天下兵马副元帅。有人把崔胤专横跋扈的情形汇报给李克用,李克用轻蔑地一笑,说道:“崔胤身为人臣,却依附于地方藩镇,转而胁迫自己的君王,既执掌朝政,又握有兵权。位高权重了,忌恨他的人也就多了;而一旦他的威势与靠山相接近,也就是朱温卸磨杀驴的时候了。盯着吧,家破人亡,就在眼前。”毒辣的眼光,犀利的点评,精准的预判,这是李克用的政治智慧。如果“权重则怨多,势俟则衅生”这十字评语能够传到朱温的耳朵里,朱温一定会发出“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李克用”的感叹。【同床异梦】连远在河东太原府的局外人李克用都能把长安尘嚣看个通透,崔胤和朱温难道真的会是当局者迷?当然不是。大家半斤八两,彼此彼此。相比于崔胤的明目张胆,朱温显得较为温和,除了阻挠赵崇、王赞担任宰相之外,几乎没有对中央朝政指手画脚,只是帮自己的亲信讨要了一些地方官职,如长子朱友裕当华州镇国军节度使,侄子朱友宁遥兼容州宁远军节度使,表奏李继昭为秦州天雄军节度使,顺便骗了一个“天下兵马副元帅”的空头衔而已。这可不是朱温的良心发现,也不是出于顾虑,他在布设一个更大的棋局,用崔胤这枚棋子来下一盘大棋。简单来说,就是把崔胤当成“二元傀儡”。既然独揽大权是崔胤梦寐以求的政治野心,那么朱温就放任其施展拳脚,成全他。也正是由于朱温的支持和默许,崔胤才能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完成中央权力的高度集中。表面上看,昭宗和大唐中央政府沦为了崔胤的傀儡,实际上,朱温则要把崔胤变作自己的傀儡,从而实现对中央朝廷的间接控制。就像俄罗斯套娃。这样做的好处是,崔胤将替朱温背负起所有的指责和骂名,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全都痛恨崔胤的跋扈不臣。如果崔胤继续听命于朱温,那么他将疲于永无止境的政治清洗,从而引起更大的怨恨谩骂,如抱薪救火,最终难逃自焚厄运;而如果崔胤企图摆脱朱温的控制,那么朱温将上合天意、下顺民心,为国除贼、为民除害,拿掉崔胤,成为清君侧的靖难英雄。而不管是哪种结局,朱温都会拥有大权独揽之利,且享有社稷英雄之誉,真正名利双收。李克用明白,朱温明白,崔胤也明白。崔胤要做的,就是在变成弃子前,羽翼丰满,像刘仁恭摆脱李克用那样,摆脱朱温的控制。朱温与崔胤的状态用一副网络流行插图就可完美诠释,两个戴着微笑面具的人互相握手示好,上身亦微倾做谦卑友好状,而背后却都拿着一把尖刀。这对儿各怀鬼胎的拍档,究竟谁会笑到最后,还让我们拭目以待。朱温留下了精锐步骑兵一万人,进驻原左、右神策军营房;命侄子朱友伦担任皇宫禁卫军总指挥官;命亲信张廷范当御花园管理官,王殷当皇城管理官,蒋玄晖当街道管理官。乍一看,似乎只有朱友伦掌握令人生畏的兵权,但千万不要忽略了后面的三个“使”,不要望文生义,以为他们就是园林局负责人、城管大队长、街道居委会主任,实际上的官职权限比这大的多,他们的实际权限应该理解为今天的公安局长、武警特警大队长、民兵及更加无孔不入的特务情报头子。全是强力部门。如此一来,朱温的党羽遍布长安城内外,严密监视着中央朝廷的一举一动。随后,朱温为了“避嫌”,特向昭宗告辞,率主力部队返回汴州。昭宗先在寿春殿设宴饯行,又在延喜楼二次设宴饯行,以表达对大功臣的恋恋不舍之情。当朱温正式离开的时候,昭宗登上高台,挥泪告别,并命令朱温就在楼前上马,而不必步行出宫门后再上马,这是昭宗能给予的最高礼遇了。还不够。昭宗又亲自为朱温赋诗,作《杨柳词》五首,歌颂其功德;朱温亦作诗呈献。这还是祖宗给留下的“规矩”,实际上这些陈词滥调的诗早就由翰林学士们提前作好,两位主角提前背好台词,然后适时“亲自”作诗,歌以咏志。随后,文武百官在长安城东的长乐驿排班恭送,欢送朱温返镇。而宰相崔胤则是长亭更短亭,单独把朱温远送到灞桥,再设一宴,为主子开小灶饯行,一直喝到半夜才返回长安。昭宗竟然也没有入睡,他苦苦等着崔胤回来,然后第一时间召见崔胤入宫,问朱温的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即令置酒观歌舞,直到四更时分才撤席。这是最高规格的礼遇,以示对朱温的尊敬和关切。同样,仍是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过,我更愿相信昭宗在心里默默哼着《送瘟神》的曲调。朱温在临走的时候,通过一系列的部署,完成了对长安城的控制,为将来的“大事”埋下了伏笔。同时也为昭宗办了两件事,其一是把“人质”平原公主讨要回来,其二则是委托昭宗给河东李克用写去一封调解信。朱温奏报昭宗,说自己与李克用之间原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因为一点点小误会,加之那时年轻气盛,不成熟、不懂事罢了,请陛下派高级官员前去河东,帮我给李克用同志捎个话,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愿与他相逢一笑泯恩仇,从此冰释前嫌吧。昭宗当然乐得其所,立即派特别调解员携带厚礼前去太原府,慰问李克用,并转达了朱温打算与之和解的意思。面对朱温主动投来的善意,李克用只是冷冷一笑,说道:“这孙子不过是打算进攻青州了,怕我从背后搞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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