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崔胤出身于名门望族,清河崔氏。父亲崔慎由,宣宗朝宰相;祖父崔从,五朝老臣;曾祖崔异,渠州刺史;高祖崔翘,礼部尚书;天祖崔融,文学家,初唐“文章四友”之一,中宗皇帝的侍读,中书舍人。单看其父辈:大爷崔彦曾,坐镇徐州,“庞勋之乱”时被害;叔叔崔安潜,“黄巢之乱”中屡屡立功,又治理了西川,巩固了帝国西南边陲。这两位在前文均有介绍。故而史籍评价崔氏,说“有子有弟,多登宰辅”。家族人丁兴旺,还都是高官显贵,并且无论是在上流社会还是底层平民中,都有不错的口碑,直到崔胤的横空出世……据说,崔慎由起初一直没有子嗣,后来遇到一个妖僧,以旁门左道之邪术做法求子,然后才生下了崔胤。史书上的帝王将相在出生时几乎都伴随着一些灵异事件,但大多属于祥瑞征兆,像崔胤这种妖僧做法、以邪术而生的记载是屈指可数的。本书一贯秉承唯物主义历史观,对这些带有浓重迷信色彩的记载向来排斥。我们只是从这段记载可以看出古人的观点和立场,这段关于崔胤“应劫而生”的记载充分说明了当时的历史学家对崔胤的态度,这厮打娘胎里就是个邪胚子!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他的叔叔崔安潜也早就看出这孩子不是东西,等崔胤拜相的时候,崔安潜叹道:“我们父兄多年来苦心经营的门户,就要败坏在这小子手里了!”一语成谶。崔胤身死名裂,荣登“奸臣传”,被永远地钉在了历史耻辱柱上。“倾险乐祸,外示宽宏……自古与盗合从,覆亡宗社,无如胤之甚也。”虽然《旧唐书》对崔胤进行了严肃的批评,但也客观地承认了当时的政治环境,为崔氏的衰落而鸣冤抱屈,说“彦曾属徐乱之秋,胤接李亡之数”,感叹崔氏一门是天不逢时。这种说法多少有替崔胤强行洗白的嫌疑,颠倒了因果关系。“李亡之数”是天生的?没有崔胤的推波助澜,恐怕李唐王朝还会苟延残喘若干年。也许是念在崔氏家族历代以来的功勋,给崔氏留了一面,《旧唐书》把《崔胤传》附在其父亲崔慎由之后,与崔彦曾、崔安潜等勋贵并列。欧阳修在《新唐书》里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把崔胤单摘出来,放在《奸臣传》中。《旧唐书》和《新唐书》都明确提到,正是由于崔胤的积极运作和教唆,才加速了朱温篡唐自立的想法。因为当时朱温强敌环绕,不敢乱想,是在崔胤的帮助下,“始谋移国”。崔胤死的时候,长安百姓争相用砖头瓦块儿砸他的尸体,咒骂这个祸国殃民的大奸臣。奸臣崔胤同时也是唐王朝最后一块遮羞布,是横亘在傀儡昭宗与幕后boss朱温之间的一个实力夹板男,负责消化尖锐的矛盾冲突。随着崔胤的死,昭宗与朱温终于正面交锋,矛盾急剧激化。昭宗知道,洛阳就是他的鬼门关,他要及时自救。撤掉崔胤之后,昭宗火速组建了新的文官集团,用人标准一成不变,还是老三样:出身、学问、忠心。理论上好像无懈可击,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一个巨坑。令人惋惜的是,昭宗在同一个坑里反复跌倒。昭宗提拔了裴枢、独孤损、崔远、柳璨。裴枢,父亲裴寅,御史大夫;祖父裴向,吏部尚书;曾祖裴遵庆,肃宗、代宗两朝宰相。根红苗正,出身没的说。咸通十二年进士登第,学历没问题。从僖宗幸蜀,随昭宗幸华州,忠心可嘉。全方位符合昭宗的用人标准。独孤损,熟悉唐朝历史的,应该知道“独孤”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用昭宗自己的话说,“儒林挺秀,卿族腾芳”,历事三朝,是个值得信任的同志。崔远,非崔胤族人,崔胤是清河崔氏,崔远是博陵崔氏第二房。父亲崔淡,吏部侍郎;祖父崔玙,兵部侍郎;曾祖崔颋,少府监;高祖崔懿。曾祖崔颋生子八人,八人皆达官,被誉为“崔氏八龙”,其中崔珙在武宗朝任宰相。崔远文采秀丽,相貌英俊,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人送外号“钉座梨”,意思是“席上之珍”,是美称。以上三人有着共同的特点,名门望族、才学渊博、忠心耿耿。平心而论,柳璨也不差。柳璨,父亲柳仲遵,祖父柳公器,曾祖柳子华,都没有什么可大力吹捧的,然而他的曾祖有位亲弟弟,也就是他叔曾祖——柳子温,柳子温有两个特别出名的儿子,全是着名的大书法家,柳公绰、柳公权,其中柳公权是“楷书四大家”之一,开创了“柳体”。热爱书法的朋友一定会对柳公绰、柳公权这俩名字如雷贯耳。严格论起来,柳公绰、柳公权是柳璨的再从伯祖父,跟“三从叔曾祖”李煴有一拼。好歹沾点边儿吧,所以史书上介绍柳璨时,也是从柳公绰入手:“柳璨……祖公器,仆射公绰之再从弟也。”——《旧唐书》“柳璨……公绰族孙也。”——《新唐书》《旧唐书》还提一句他的亲爷爷,叫柳公器,然后补充说明柳公器是柳公绰的堂弟;《新唐书》一如既往地不客气,直接说柳璨是柳公绰孙子辈儿的人,“族孙也”,反正不是亲孙子,连是再从孙子还是三从、四从孙子都懒得介绍,知道他是孙子就行。柳公绰的亲孙子柳璧、柳玭——也就是柳璨的三从兄弟们,甚至都不愿承认跟柳璨是一家人,很反感这门蹭热度的远亲。所以说,如果跟平头布衣比起来,柳璨还可以装名门之后,也可以腆胸迭肚地坐在圈椅里,摇着扇子,煞有介事地谈天说地、普度众生,嬉笑怒骂间不经意地秀一下自己的家世,凡尔赛一把。但与前三位比起来,他就瞬间哑声,默默无闻小屌丝。有一说一,柳璨的个人学识还是值得肯定的,他家境贫寒,却博学强记,为中华文化留下了“燃叶照书”的成语典故。据记载,柳璨“少孤贫”,但“好学”,白天砍柴采薪,贴补家用,晚上就烧树叶照明,读书写字,他的“燃叶照书”可与囊萤映雪、凿壁偷光同日而语。也许是因他后来的名声太臭,毕竟是与崔胤一起名列《奸臣传》的,所以“燃叶照书”也就受此牵连,不宜成为激励祖国花朵的励志典范,不见诸教材。勤奋刻苦终于带来了回报,光化年间,进士登第,从此步入仕途,被中书舍人颜荛看中,得到提拔。柳璨的文学功底深,史学功底更是扎实。在编修国史的工作中,柳璨大胆地叫板权威,指出了刘子玄编撰《史通》中的不妥之处,并将其整理成十卷,另成新书《柳氏释史》,搁了今天,就得叫“柳璨品史通”或“柳璨讲史通”。刘子玄,唐初史学家,修撰了《唐书实录》,并参与了武则天实录的修撰工作,但由于某种“你懂得”的原因,没有被主编采纳,否定他的这位主编叫武三思,是武则天的侄子。于是,刘子玄愤而编撰了着名的《史通》。刘子玄去世后,唐玄宗拜读了他的《史通》,大加赞赏,先追赠他汲郡太守,又追赠他工部尚书,赠谥号“文”。他的哥哥刘知柔同样是着名学者,大儒,他的六个儿子也都是知名学者,或在朝廷任职,或在地方做节度使,而且都有着作流传于世;他的孙子做过宰相。“代传儒学之业”。刘子玄和他的《史通》,在唐朝史学界绝对是教父级的存在。柳璨这个初生牛犊,居然要踩着巨人的肩膀蹦迪。所以他的《柳氏释史》一经问世,立刻引爆了唐朝史学圈,长期霸占热搜榜首位,而柳璨也成为网红学者,名气暴增。骂名人,是新人迅速引流的捷径,柳璨在一千多年前就为我们做了成功的示范。昭宗最爱读书人,曾经强行提拔李磎做宰相,还为此惹出来一出“掠麻罢官”的闹剧,短短数月后,藏书家李磎就死于残酷的政治斗争,被关西集团所杀。对于李磎的死,昭宗是心怀愧疚的,如果不是他非让人家做宰相,人家也不至于被当做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昭宗对李磎之死是负有责任的。在心理学上,人们总有一种寻找替代品的潜意识,比如心爱的宠物去世或与初恋情人分手,在寻找新的宠物或恋人时,总会不由自主地以前任当模板。昭宗也是如此,他吩咐左右,帮他物色一个类似李磎的人。李磎是什么样的人呢?学问高,特别是史学方面,曾任史馆修撰。左右近侍按图索骥,一眼就相中了柳璨,于是向昭宗推荐。昭宗随即对柳璨进行了面试,结果大为欢喜,立刻召为翰林学士。罢免崔胤的制书敕令,就是出自柳璨之手。当时,昭宗把柳璨召入内殿,让他起草,同时含情脉脉地告诉他,“崔胤下去了,朕打算让你当宰相。嘘——先别给别人说。”随后,昭宗问翰林承旨张文蔚,说柳璨学识渊博,朕打算用他做宰相,你看如何啊?既然是皇上亲自内定,张文蔚也不敢反驳,只是婉转地提出了一个建议,大意是说柳璨现在的官职太低,最好先提提级别,再授予宰相。昭宗想了想,认为很有道理,“那先给他一个谏议大夫,行吗?”“陛下开心就好。”于是,柳璨便以谏议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荣登相位。从一介布衣平民,到帝国宰相,仅仅用了三年多的时间。几乎创了历史记录,真正的平步青云。柳璨的火箭提拔,使他更加被同僚们孤立。特别是裴枢、独孤损、崔远三人,“颇轻之”,于是柳璨也深以为怨。昭宗在崔胤倒台后组建的文官集团,也因此从一开始就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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