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酒之会”事件发生后,契丹可汗遥辇钦德的威望呈断崖式下滑,使得本就风雨飘摇的遥辇氏统治更加岌岌可危,而掌握兵权的大元帅日益威胁遥辇氏的汗位。不久之后,遥辇钦德可汗去世,身兼大元帅、于越的迭剌部耶律氏族领袖耶律阿保机,被推选为契丹可汗。按照契丹传统,可汗应该由八部“大人”联合推选,任期三年。然而耶律阿保机登上可汗之位后,一连干了三任,九年不曾换选。这就使得契丹贵族产生了不满情绪,要求耶律阿保机遵循旧制,以便人人都有机会过一把可汗瘾。令人诧异的是,在这些“反对派”中,不仅有那七部的“大人”、贵族,甚至也存在于阿保机的迭剌部耶律氏中,连阿保机的兄弟们都阴谋推翻他。阿保机的弟弟们前后总共发动了三次叛乱,史称“诸弟之乱”,给契丹民族带来了沉重的打击。在平定“诸弟之乱”的过程中,阿保机表现出了惊人的宽大仁慈,没有对屡次作乱的弟弟们痛下杀手。我们当然可以说阿保机宅心仁厚,顾念手足之情,但也从侧面反映出此时的阿保机并没有建立起绝对的权威,其政治力量不足以支持他大开杀戒、铲除异己。另外七部的首领也不出所料地发动了叛乱,他们劫持了阿保机,逼迫他让出可汗之位。阿保机迫不得已,交出了象征可汗权威的旗鼓,同时要求与自己多年来经营管理的汉人难民别立一部,筑城而居。阿保机等于自求放逐,七部首领求之不得,认为这是将阿保机边缘化的机会,于是欣然答应。在长期征战中,阿保机吸收了不少中原汉民,其中不乏饱读诗书之士。阿保机没有像其他部族首领那样歧视汉人,而是非常乐意与之结交,积极学习中原文化,汉人谋士也经常献计献策,在阿保机夺契丹汗位、乃至日后称帝建国的过程中,汉人谋士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阿保机选择的这个地方土地肥沃,并且有盐池,阿保机积极发展经济,并把生产的食盐交给七部首领,七部首领鼠目寸光,自以为这是阿保机主动上缴的保护费,因而乐呵呵地悉数笑纳之。不久之后,阿保机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你们七部只知有食盐之利,却不知食盐有主,你们说这合适吗?不给我意思意思,你们觉得好意思吗?七部首领觉得不好意思,于是携带牛肉、美酒来盐池轰趴,结果阿保机不够意思,伏兵四起,将七部首领全部杀掉,一统契丹八部。这是契丹版的“牛酒之会”,师承刘守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据记载,这是阿保机的妻子——述律平的计策。耶律阿保机和他的贤妻述律平在支持者的辅佐下,前后用了十余年的时间,才逐步地取得了契丹八部的实质统一。这样看来,契丹人“十余年不犯边”与刘仁恭的奇袭摘星岭、放火烧牧草、牛酒之会的关系并不大,起码不是决定性因素,是耶律阿保机忙于内政,完成契丹的中央集权制过渡,无暇南顾而已。遥辇钦德可汗死于大唐天佑三年年底,次年,大唐天佑四年,阿保机取得可汗之位,同年,朱温篡唐。这里就接上了前文,阿保机派使者访问后梁朱温,承认了后梁的合法性。而在此之前,河东李克用先与阿保机取得了联系,二人在云州相见,互相盟誓,约为兄弟,这是二人的第二次结拜,第一次是在刘仁恭背叛李克用、李克用征幽州“木瓜涧大败”之后。两位结义兄弟把酒言欢,约定冬季来临时,共同举兵讨伐朱温。李克用盛情款待阿保机长达半个多月,临别时又厚赠他金银珠宝;阿保机亦以三千匹战马、数以万计的牲畜作为回礼答谢。然而阿保机与李克用分别之后,立刻与朱温的后梁建立了外交关系,背叛了与李克用的盟约。李克用对此痛恨不已,契丹人的背叛,也成了李克用平生三大恨之一。关于耶律阿保机的这次背叛,大部分观点只停留在史籍文字表面,且带有对“蛮夷戎狄”的偏见,认为背信弃义是番邦丑蛮的一贯嘴脸。如同前文分析南诏侵犯大唐安南府一样,我们要站在南诏的角度来审视南诏,站在契丹的角度理解契丹。其实阿保机的这次背叛有其内在的政治上的必然逻辑。这个逻辑已经在上文有所体现。阿保机初登汗位,内部危机重重,他急需得到内外势力的认可,这一点与朱温很相似,都在寻找政治盟友。如何才能取得契丹八部的认可呢?按照惯例,当然是获得宗主国、天朝上国——大唐的册封、任命,这是契丹可汗的法统所在。如今,大唐已经灭亡,取而代之的就是朱温的后梁,所以契丹人的焦点,就是考察后梁的合法性。从法理上来讲,后梁是由唐王朝依法依规、按照相关流程禅让而来,无论是否存在胁迫行为,总之,有唐天子的正式诏书,恪守一整套庄严的仪式,从法理层面上,后梁合法继承了大唐江山社稷。从现实情况上看,中原土地上绝大多数政治势力普遍承认了后梁的合法性,纷纷奉后梁正朔,改用后梁年号,接受后梁的册封任命。所以说,站在塞外契丹人的角度上看,后梁就是继大唐之后合法的中原王朝,天朝上邦。后梁的册封就是契丹人普遍认可的“正统”。于是,阿保机急需得到后梁的认可与支持,以便在契丹八部中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威。无论是朱温还是李克用,亦或是其他藩镇,谁能代表中原,谁就是我阿保机的朋友。以中原王朝的认可作为草原民族的统治法理,这才是阿保机“背信弃义”的真正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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