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骈毫不畏惧,说道:“自古以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如果我是贪生怕死之徒,怎会到这里?我的这番话请你仔细斟酌,不仅仅是为了潭州好,也是为了你好。年轻人,耗子尾汁。”马希萼佩服他的胆气,便将他释放,还让他给马希广带句话:“少整那没用的,事已至此,大义已绝,非地下不相见。”潭、朗之间是全方位、立体化、无死角的竞争,除军事以外,外交、文化等领域亦是不见硝烟的战场。比如孟骈的这次游说,就透露着文化层面的较量,潭州方面以《三国志》责朗州;朗州回之以《左传》。益阳战役使朗州军队完成了对潭州的军事包围,湄洲战役瓦解了潭州的斗志。朗州主将朱进忠劝马希萼一鼓作气,亲征潭州,完成最后一击。马希萼遂自称“顺天王”,让儿子马光赞留守朗州,自己则动员全部武装力量,亲征潭州。马希广大为恐惧,急忙再向后周告急求援。后汉刘承佑打算让安州安远军节度使王令温挂帅,南下增援潭州,但当时是950年11月初,几天后,11月13日,“萧蔷之变”,杀史弘肇、杨邠等人,随后就是郭威入汴。后汉的援潭部队根本就没来得及出动。马希萼思路很清晰,与玉潭的朱进忠会师后,没有急于进攻潭州,而是向东北迂回,先攻击岳州。岳州位于洞庭湖与长江的交汇口,也是四国边境交界处。控制岳州,可以为自己迎接淮南援军,也可以阻挡潭州方面的援军。然而马希萼猛攻了五天,毫无进展,因为岳州刺史正是王环之子王赟。马希萼转换了思路,改为政治劝降,亲自到城下向他喊话,以严厉的语气斥责道:“您难道不是马家的臣子?不侍奉我,难道是想侍奉敌国?为人臣者却怀有二心,岂不辱没先人?”这叫偷梁换柱,恶意偷换概念。这是马希萼与马希广的兄弟之争,王赟无论忠于哪一方,都是忠于马家,何况马家的合法继承人是马希广而不是马希萼;再者,叛国投敌的恰恰是他马希萼,马希萼称藩于淮南。而马希萼却把王赟忠于马希广说成是叛国投敌、怀有二心。王赟抱拳施礼,说道:“我父亲王环,是先王的忠实部下,曾六次大胜淮南军队。如今,大王兄弟相争,互不相容,我一直担心淮南会坐收渔人之利,倘若让我们这些‘红二代’向敌人淮南称臣,那才叫辱没先人!”王赟的处境很尴尬,就像明初的“靖难之役”,如果你是守城守关的将领,燕王朱棣兵临城下,责你不忠,命你开关放行,你会咋回复?所以王赟“避重就轻”,绕开谁是谁非,把境界由“家”上升到“国”。以他的处境来看,这应该是标准答案了。接下来的一番话,不同史料有着看似相似、却又大相径庭的记载:“大王苟能释憾罢兵,兄弟雍睦如初,赟敢不尽死以事大王兄弟,岂有二心乎?”——《资治通鉴》“愿大王入长沙,不伤同气,臣岂敢不尽节而有二心?”——《十国春秋》乍看好像意思差不多,然而细思极恐,两句话的含义完全不同。按照《资治通鉴》的记载,王赟是劝马希萼罢兵,与马希广和平共处,也就是说,王赟承认马希广是南楚的唯一合法统治者;按照《十国春秋》的说法,王赟已经认可了马希萼的统治,并且已经婉转地向他称臣。也就是说,这两句涉及到南楚内战的一个敏感的原则性问题——你是“拥广派”还是“拥萼派”。对于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历史给了我们看似一致,却又截然相反的答案。总之,听完王赟的表态,马希萼非常惭愧,于是解除了对岳州的包围,挥师南下。从这个举动,我更倾向于于《十国春秋》的记载。马希萼抵达潭州北面的湘阴,在此大肆打砸抢烧,随后进抵潭州城下。南楚内战的“三大战役”的最后一役——潭州战役,即将打响。南北走向的湘水与东西走向的浏阳河在潭州北部交汇。两条河流成为潭州北侧和西侧的天然护城河。马希萼在湘水西岸驻扎,与潭州隔水相望;派步兵与蛮夷部落会师,驻扎在湘水西岸的岳麓山;朱进忠也从玉潭赶往潭州西侧,与大军会师。马希广派许德勋之子许可琼率领五百艘战舰停泊在北津,战舰从城北码头一直连接到城南码头,挤在眼皮子底下,很有安全感,而这支部队的监军竟然是马希崇,这是后文的一处伏笔;派骑兵总指挥李彦温率骑兵进驻驼口;派步兵总指挥韩礼率两千步兵进驻杨柳桥,扼住西岸朗州军队的渡河通道。两军沿湘水对峙下来,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寂静。西岸是朗州将领朱进忠与蛮夷联军,共计七千人,正在摩拳擦掌,准备对潭州发动攻击;东岸的潭州守军士气低落,人心慌乱,然而有一位将领却镇定自若,他登高远眺,随后露出了胜利般的喜悦,匆忙报告马希广,说自己已有破敌之策。此人名叫彭师暠,是彭仕然的次子。其家世代为溪州诸蛮酋长,马希范时期侵犯南楚,被击败后,投降南楚,彭师暠作为人质被扣留在潭州。南楚延续了中原对少数民族一贯的政策,即羁縻怀柔,彭仕然仍被任命为溪州刺史,管理溪州,次子彭师暠则“入朝为官”,遥领辰州刺史。不过彭师暠因自己“蛮夷”的身份而饱受歧视,其粗犷直率的性格也与官僚主义格格不入,从而备受排挤。唯独马希广对他照顾有加,温暖了他的小心脏。彭师暠非常感激马希广,暗自发誓,要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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