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的举动极为虔诚,无奈此时的韩非已经魂游天外了,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因此无论张良如何作为,他都是注定无法从韩非这里得到答案的。
好在韩非不能,王沉却能。在听到张良的问题之后,王沉先是微微一笑,而后对着张良说道:
“此事说难不难,说简单倒也不简单。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为师先问你一个问题。”
张良没想到王沉竟然会反过来问自己问题,因此不由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对着王沉行礼道:
“先生请问。”
“你说,这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王沉笑着说道。
“为了……什么而活?”
王沉的问题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因此张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沉思了许久之后,他才试探性地说道:
“《六韬》中曾经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人活着,莫非是为了名利二字?”
“名利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要来又有何用?”
王沉笑着摇了摇头,眼见张良似乎会自己的回答有些不服气,又继续补充道:
“三代之时,人们安居乐业,天底下也没几个官员贵胄,人与人之间平等交流,在这种情况下,天底下根本就不存在几个有名利之人。按照你的意思,三代之时的人,活着就没有意义了?”
“这……”
张良学的是儒家,而儒家理想中的最高社会形态是三代之治,王沉拿这个举例子,等于是直接打中了张良的七寸,因此无论他心中有多么不服气,此时也只能皱着眉头道:
“那不是名利,又是什么呢?”
“是为了繁衍!”
王沉笑道:
“不单单是人,世界上所有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都是繁衍后代!”
“先生此言,可有依据?”
王沉的回答实在是过于超前了,虽然这个时代的人们确实非常重视血脉传承,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将人生存在的意义圈定在繁衍后代上了。因此毫无意外,张良立马皱着眉头,对着王沉追问了起来。
“自然是有的。”
王沉点了点头道:
“你看这天地间,所有的生物,一旦活到不能生育的年龄,便会直接去世。这难道不是天神在告诉我们,不能生育的生命,是没有存在意义的吗?”
王沉的回答其实不是很严谨,因为世界上还有一种生物在自然失去生育能力之后还能继续存活,那就是女人。但是考虑到这个时代人均寿命不长,没几个女人能活到更年期,因此王沉的这番话倒也不能算错。
而除了女人之外,其他生物都是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失去生育能力的。这是基因给生物上的枷锁,没有哪个生命能够打破。
王沉这番话已经触及到世界最本质的东西了,而且还是站在后世生物学的基础上说出来的。因此哪怕张良心中再怎么觉得不对,也是找不出个反驳的话来的。无奈只能点了点头,对着王沉说道:
“学生……受教了……”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道:
“只是这个东西,又跟儒家和法家有什么关系呢?”
“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王沉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张良不要着急,而后继续说道:
“生命存在的目的是繁衍后代,因此其他的一切事情其实都是可以围绕着这个展开的。比如说人为什么要求生,因为只有活下来才能繁衍后代。人为什么要追求富贵和名利?因为富贵名利可以让他获得更多的繁衍后代的机会。”
“以上是针对男人而言,对女人其实也是一样的。为什么女人总是要嫁给有权有势的男人?因为有权有势的男人可以确保她的孩子不会挨饿受冻。为什么女人总是嫉妒自己丈夫的其他女人?因为这些女人和她们的孩子会分走自己丈夫的关爱,分走她们孩子的生存资源。”
“看到了吗?这就是世界的本质,其他什么儒家法家,其实都是对这条规则的一个补充。比如让天下变得安稳一点,人们可以不用动不动就因为战乱而死,确保自己可以更好地活着,去繁衍后代。又比如可以对偷盗着进行惩罚,让自己的生存资源不会被偷盗者偷走,可以有能力去养育后代。”
“你今天在这里争论所谓的儒家或者法家,在我眼里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如果你不能抓住这条核心矛盾,你就算是把儒家和法家研究透了,也不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竟然……是这样么?”
听完王沉的话,张良整个人直接愣住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原来还能用这种角度来看待问题。
此刻,他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已经开始崩塌了。
“就好像之前你说的,张氏和袁氏争夺水源一样。为什么张氏和袁氏要争夺水源?因为有了水源才能种地,种了地才能收获粮食,收获了粮食才能让他们生存下去,并且更好地养育后代。一切的行为其实都是可以追溯到繁衍后代上面去的,只要你肯去观察和追溯。”
王沉在一旁等待片刻,等张良将自己之前的话消化得差不多之后,这才继续说道:
“再回到你之前说的为什么儒家不能制止宗族私斗,而法家却可以的问题上去。因为法家会对宗族私斗进行惩罚,让他们得不偿失。通过宗族私斗得到的东西,还不足以弥补因为官府的惩罚而失去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就不敢私斗了。”
“反观儒家,儒家对宗族私斗进行惩罚了吗?没有!儒家只是教导人们要相互友爱,相互谦让。但问题是人们为什么要相互友爱,相互谦让呢?须知人活着就是为了争夺资源,以让自己更好地繁衍后代的。资源就这么多,我谦让给你了,我拿到的不就少了吗?我的资源少了,我不就不能更好地繁衍后代了吗?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谦让和友爱呢?这不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