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积雪尤为深厚,虽少有人走,但林间野兽的脚印可都清晰的印在雪地里。这些山禽一般很少会换路径,故而都是顺着来时的路再走回去。这就让不少猎人盯上,因此,每到冬天,都会来好些打猎的。
靠近苍茫山脉的地界就鲜少有人住了,也只有这个时节,山里才热闹些。
这些跋山涉水的人们,会在山中逗留个把月的功夫,冬季寒冷,猎人们会把捕获到的尸骨藏在附近的雪地里。
会有鼻子比较尖的动物能隔着几里远,闻着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跟来,往往也都被困在猎人们惊心设计好的陷阱中。
所以,就算是外出一天都没有收获的猎人,在回到住宿处往往也能有额外的惊喜。
当我走近这处已经被火焚烧的只剩下余烬的废墟中时,空气中那股浓烈是血腥气仍是无法散去。
我皱着眉头,厚实的积雪仍未能掩埋住那排宽大的脚印。
就在思绪电转之际,突然,地面上的雪花飘起,竟笔直的往天上飞去。
我抬起头,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目视着那影子从我身上穿过顺着脚印一只往前。
原本坍塌的楼房也诡异的被复原,透过窗户我甚至能闻到里面炭火烘烤的刺鼻气味。
那黑影迅速撞了过去,楼房里不断有其他小的人形影子从窗口越出,四散逃去。
楼宇倾塌,地面上墨渍四溅,景象也开始慢慢崩塌。
我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某人交谈,站在原地,出声询问道“幻化不出那怪物的模样嘛?”
四周传来麋鹿空灵的声音,她说“信息太少了,可以确定对方不是毛类和羽类的妖怪。”
我点了点头,四下张望着,看见脚印顺着密林往东边去了。我道“要不咱们抓个活的问一下?”
麋鹿却道“你是想去救人吧?”
我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一回事。”说着,身子便顺着那脚印往东边追去。
我看着地上渐渐清晰的脚印,心想看样子离这怪物越来越近了,同时也在想,妖族此举有何意义?难道单纯的就是为了报复?
这时,天上忽而飘起了飞雪。为了不让脚印这条线索丢掉,我脚步不停,同时间又捏了个顺风疾行咒,咒语声中,漫天飞雪被一股气浪掀开,一个人影飞速在雪地里裸足狂奔。
风雪渐大,两旁视野极差。我听着心跳砰砰声犹如战鼓,全身的血液都如滚热的开水,皮肤上温度高的吓人,雪花触之即化。
风暴之中,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轻喝了声小心。下一秒,眼前雪地里,似有爆竹声响,就在我即将落脚的地方,一道模糊的苍白身影朝我冲杀而来。
因为我去势太快,身形止不住,于是索性脚步不停,只是以更快的速度略做调整与那物错开。
急促的风啸声里,我和它彼此擦身而过,雪天地滑,我四肢着地,滑了十几丈这才勉强停稳身形,再回头时却已经不见对方身影了。
我手按在地上,抓了把雪塞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嚼着,同时目光打量起四周地形。
我刚刚冲下来的地方刚好是个小的下坡,而那东西体型不大,眨眼从土里蹦了出来,速度却是奇快,推测应该不是羽类,而是更喜欢潜伏狩猎的虫豸精怪。
咽下那化做雪水的液体后,我手指在地上简单的画着,一座阵法很快成型。陷地阵,类似于困敌的辅助类陷阱,对付这种速度奇快的敌人,往往能有奇效。
看四周还没有动静,索性,我又拿出些符箓和纸人来。悠哉游哉的布置着。
“点兵点将,骑马打仗。五行为列,列阵在东。三才为将,坐镇西北。奉请地府阎罗借我阴兵降妖魔,神兵火急如律令!”不消片刻,地上躺着的纸人一个个都立了起来,这片山野里孤魂极多,所幸倒也省去我聚集的时间。
手从怀里掏了个小令旗,就跟发号施令的将军似的,小旗子一扬,纸人哗啦啦站成一个队列。再一扬手,纸人们如同军纪严明的军伍,朝四面八方而去。
做完这一切,那东西还没出来,那我就更不着急了。接着在自己身边,四面八方画上陷地阵法。我正画的起劲就听麋鹿说了句“别忙活了,人家早钻地跑了。”
“那你不提醒我?”我这画的兴起,想着待会儿怎么擒那妖怪,结果人家一击不成早已远遁。
“本来它是想对你下手,但你这又是阵法又是阴兵的,人家不跑等你来杀它?”四周,麋鹿的声音像风一样轻薄。
我却没好气道“那你不早点提醒我,还有,干嘛不拦住它?”
“区区一只虫子,怎值得我出手,再说了,它回去就会有更多妖赶来,你不想多抓几只问问话吗?”麋鹿的声音似乎带有一种诱惑力。
我摆了摆手道“来两只妖将都未必打的过,要是引来那闲得蛋疼的妖帅,咱哭都没地方哭去。”我一边收着黄符,同时送阴兵回去。
前方的道路已经被掩埋在积雪之下,我四下扫了扫,也没找到那脚印,无奈中只得再次求助道“能不能帮忙找一下脚印。”
这次却没人再回应我了。
轻叹了口气,我只得重新琢磨一下,要不要去试着勾引一下。
妖兵来此作乱,后有妖帅亲至,想必应该是有组织有目的的。既然如此,那么不如来个请君入瓮。
我想着,脑子里却是灵光一闪。我道“咱们要不来个请君入瓮。”
这时,四周传来麋鹿的声音,她道“怎么个请法?”
“妖兵肆掠,喜好杀人,这是为何?”我笑着问道。
“野兽觅食的本能。”
妖怪修行和凡人不同,它们动辄几百上千年,而人族只要短短几十载,其根本在于灵根的多寡。
所以,妖怪吃人便是为了获求人体内那或多或少的那么一点灵根,只要吸收了去,那么修行速度多少都会加快一些。
那么,我倒很是好奇,我这身半人半妖的奇怪体质,会不会吸引来一大群想要狩猎我的家伙。
于是,我便在附近甚至更远些的地方留下与自身血肉相关的气味和物件,藏在一个阴影里静静等着猎物上钩。
洞中晃朗乾坤,我盘腿坐在地上,双目微闭而不闭,于身体里默默运转着一套功法。
自从那日在浮云山巅被她带回来后,我便迎来了新生。
三界中,恐怕像我这般以人身修妖道的不多见,况且在那被记载于道家蕴藏经里记为天灵地宝的太清泉里泡了数年,浑身筋骨被重新洗涤,而神魂则被抽出重新凝炼了番。此之谓脱胎换骨。
可我想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何?
一团火焰随着我的呼吸也一起一落,运动的极为有规律。怀中的大鲤也从睡梦中醒来,变成一尾小蛟在我周身外一圈又圈的盘绕。
我的赤果着的背后,一条红色的纹路,从天灵处顺着脊椎一直往下延伸,好似身体被一条红线给分成了两半。
洞内温度陡然升高,气温炎热好似夏天。
麋鹿躺在她幻化出的一片青青草地上,她半闭着眼眸,只有胸口起伏,好似熟睡。对她而言,春夏秋冬并无异常,寒冬酷暑只不过是人间体感,她则早已超脱不再凡俗之列。
大鲤张大了嘴巴,它大口吞吐着那些从我身上飘散出来的热气,小肚子一鼓一鼓,似在喝着浓汤。
我缓缓睁开双眼,那双原本与常人无异的眼眸化作漆黑,而有两点诡异的红光则代替了瞳孔落在黑暗的正中间处,恐怖狰狞。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大鲤倏的一下钻入怀中。
麋鹿早就在我睁眼之前,化作一团轻烟裹在我身上,此刻我气息内敛全身上下恢复成之前模样。
“终于来了!”我笑着起身,手里捏着一打符箓。
洞口外,雪花吞没了一切声音,但仍有躁动的情绪在四周蔓延。
我从洞口看向洞外,远处天空上,一只背后长有透明羽翼的巨大怪物正朝我这个方向飞来。
目光扫了眼其他位置,安静的丛林里,似乎只听得到雪花飘落的声音。
“看样子,倒是我中了它们的圈套了。”我在心底里摸摸估算,那放出去的神识只能到达周围百步距离,这个范围内,存在着至少三位修为在百年以上的妖兵。
我摸了摸下巴,脸上笑意盈盈道“那要是放跑一个岂不是丢人丢大了。”说着手掌一招,插在旁边的令旗蹭的就飞入掌心。
我念诵起请阴兵的咒语,而怀中大鲤已然悄悄飞了出去。
洞口外的雪地上,一声长啸,从林中树上,跃下来一头手臂通长,身有四尺的棕毛猴子。
那猴妖手里拿着柄鬼头大刀,速度极快,在雪地上拖出一道残影,快速奔杀而来。
无数纸人从洞口飞出,阴兵列阵!
先前那在空中的妖怪不急着落下,而是口中大嘴张开,露出一截吸管样的口器,它身子停顿,接着砰砰砰几声,一团团腥臭液体从它口中喷出,直飞向洞口。
我手里捏着张雷符,本想等它离得近了再给他来一下,没成想对方压根就没打算近身肉搏。
我无奈叹道,“你这白长那么大个儿了!”身子蹭蹭蹭,从洞口往上,一路攀爬至山崖上。
一声雷霆咆哮,一头潜藏在山顶巨熊猛然下落,那怪物一直躲在山顶处,身如巨石,气势如虹。
我脚步不停,眼神微眯,手上雷符抖出,口诵经文,但见半空中电光一闪。
我与那妖怪错身之际,它伸手要来拍我,却被我接着山崖上的乱石躲开。
几步之间,我身子腾挪来到它背后,手掌捏火诀,掌心处贴着的黄符摁在那巨熊后心,诵念道“奉请天火焚妖灵!”
噗的一下,一团赤红火焰升腾而起,那巨熊后背被大火覆盖,我看着它跌落,心里却在想,这厮应该就是先前在山脚下杀人的那个,但麋鹿不是说应该不是毛类吗?
天上那只,迅速调整了身形,它口器里的毒液如箭雨般落下。
腾挪之际,我也找机会操纵着手里令旗,一些阴兵也纷纷飘上了天。我看着缠斗在一起的妖鬼们,心中有所感,猛地那么一扭身体。
但见地上嘭的一声,一只银色大虫,头上长了根尖刺,朝我飞射而来,就像把自己当成了射出去的弓箭一样。
还好我反应及时,将身子弓成一团,就地滚了下去。那虫子一击之下又要远遁,从旁大鲤飞出,精准的咬住那虫子。
我叫了声好,突听得大地震颤,森林里,一头巨大的甲虫冲击而来。它头上巨大的角如大锤,沿途树木皆被撞烂。
我大喝一声“大鲤!”
那裹挟着白色虫子飞身天际的蛟龙听到我的呼唤后,于云层之中,飞速下降。
身上红白二色的蛟龙张大了嘴巴,它周身上下云雾成了战袍,从九天之上,扯下半边天的黑云,直扑向地面。
我抬头看了眼那威风凛凛的大鲤,心中暗骂一声,让你低调点,咱是过来搞调查的。
可事已至此,我也只能配合它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拾掉残局。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麋鹿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她嗓音催促道“我们被发现了,快点收拾。”说完,便感觉四周,麋鹿的气息消失。
“知道了!”我双眸一睁一闭,陡然间两抹红光好似夜空里的星星般落在了那双漆黑眼眸里。
大鲤的气势震慑住了群妖,而我则暴雨般迅速将场上所有残留的妖怪收拾了。
就在天空中那大虫要飞走之际,我捡起身旁那猴妖的大刀,拉臂如满月,朝着天上大虫飞去的方向,猛地掷出。
大刀破空而至,刀身切割着空气,拉出一道长长的弧线,随着那催命般的疾驰声里,大刀毫无疑问的精准命中那大虫脖子。
我已经能清晰感受到,来自远处的强大妖气。
大鲤一冲之下,那只大甲虫被撞裂在地上,撞出一个大洞。
四周土石迸溅,我轻喝了一声,大鲤化作遁光飞来。
“走!”麋鹿的身影突然出现,而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天空中传来一道恐怖的尖啸,那声音似乎能穿透人的耳膜。
我们的身影被一团雾气所包裹,眨眼间便已消失在了原地。
顷刻间,一位白衣妇人出现在了这片狼藉的战场上,望了眼四周断肢残骸,这位石姬妖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怒容。
随着她转身望向天空,口中喃喃道“是那条蛟龙的气息,难道是那小子?”
她自言自语着,不一会儿,身后有十多名体型大小不一的妖将赶来。这些人中,上次出现在浮云山中的虎妖和那大角甲虫也赫然在列。
众妖看着脸色阴沉的白蝎,皆是默不作声。而那大角甲虫则隐晦的瞥了眼身旁大坑,其中,那被碾做一团的甲虫身上,残留着的妖气还没开始消散。
半晌,白蝎娘娘才道“去请,碧幽大人。”
话音刚落,一只褐色的大鸟转身飞走。
已身处百里之外的我还是不由得感觉耳边嗡鸣,委实是那股子气息太过霸道和不安。
上次在浮云山时,他也没怎么和这石姬妖帅打过交道,等到他醒来事情已经被他祖师爷或者说是他的前世给摆平了。
自始至终,我也只知道白蝎娘娘作为妖帅很强,但我实在是没想到,她能强到这么离谱。
麋鹿还是往常的那副模样,我当然也不知道这家伙的深浅,但这次她额外的多说了一句,她提醒我说“你最好还是别让你怀里的小家伙出来,白蝎记得它的气息,所以一旦它出现,白蝎自然就会被吸引过来。”
我点了点头,这倒是我考虑不周,只不过,既然知道了,那么不再犯就是了。
如此倒也不放在心上,我朝怀里一摸,一只被黄符包裹的结实的虫子妖兵出现在我手掌里。
大鲤先前只咬了它没杀它,如今落在我们手里,此番也不能算是没有收获。
我上前拍了拍,将它弄醒,道“抓你来也不是为了杀你,来,把你们目前的计划说来听听,我保证,只要你交代的有价值,我饶你一命不成问题。”
那虫子吱吱呀呀的一通扭曲,身上还散发着强烈刺鼻的气味。
我眉头皱成了个八字,却听到麋鹿哈哈大笑,她在半空中笑得发颤,开心的滚了几圈,说“这家伙连人形都不曾化过,怎么能听得懂人话?”
我重重叹息了一声,却很是挫败道“失策啊!”
麋鹿却是化作一股轻烟,钻进那虫子嘴中,顿时,虫子安静了,可模样呆滞的很,仿佛死了一样。
过了能有片刻功夫,麋鹿又出现了,她说“我们的任务完成了,现在先向二爷汇报。”说着,她化做一律风飘走。
留我一个人傻站在原地,我摸了摸下巴,表情严肃的自言自语“那你是知道了,可是我呢?我现在要干嘛?”
身边只有那傻虫子还时不时搁那抽搐一下,并没有人来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