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笙盯着十岁的苏文笙,少年还那样小、那样青涩,细弱的胳膊连重物都举不起,一双眼睛却有着令他陌生的明亮。
“还要杀我吗?”苏明安说:“我很好奇,如果十岁的苏文笙死去了,你会怎么样,我又会怎么样。你是不是真正的苏文笙,我也能得到解答。”
苏文笙抬起手,十岁的苏文笙立刻挡在苏明安身前,他举起满是针孔的双臂,像一堵小小的城墙。
“……呵。”苏文笙低头笑了声,眉眼现出难得的苦涩:“我之后再来找你,苏明安。”
光影一阵晃动,苏文笙离开了。不知道他是因为害怕因果淆乱而离开,还是因为顾及少年苏文笙。
十岁的苏文笙拉着苏明安,向病房外走:
“苏医生,跟我来,我知道同伴们被关在了哪里。”
苏明安罩着空间隐蔽结界,踏足走廊。迎面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幽深的长廊犹如不见底的隧道。
每扇门都死死锁着,透过狭窄的门玻璃,苏明安望见一个个犹如死尸的孩子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血红的软管。这里就像一个巨型蜂巢,每个巢穴都藏匿着深重的黑暗。
犹如一座巨大的牢笼——里面关着的不是囚犯,而是一只一只即将被宰杀的猪羊。
苏明安随意停在一间房间前,阅读门前的文字。
手术时间:818年2月12日
委托人:易长平
需求:心脏源
备注:经过年龄、性别、身体状况等方面的筛选,该实验体为最好的选择。手术批准进行。由于该实验体已失去肾脏,手术需要尽快进行。
……
苏明安透着这间房门的玻璃望进去,躺在床上的是一个正在做透析的女孩,她的脸上蒙着一层青灰色,血液顺着各个管子流入又流出。
居无定所的孩子们被抓到这里来,他们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消失,于是他们真的在这里“消失”了,化作人体实验的消耗品。没有任何摄像头能够涉足此地,世界上谁也不会听到他们濒死前的呐喊。
如果不是第一座塔把九年前带回了如今,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已经死在了过去。
这个研究所……现在还存在吗?由于苏明安也开启了直播,人们不禁问起来。
好像已经荒废了。但谁知道会不会还存在类似的研究所?
希望末世结束,大家都能好好生活。
即使末世结束,这种情况也不会消失,在有些人的眼里,生命只是食粮。
……
苏明安依次用泯灭打开房门,他不清楚哪个是“少女”,凡是看到的,他都救了下来。
直到跑到走廊深处,他的身后已经跟了一列小火车。二三十个孩子浩浩荡荡地跟在他身后。
“这是……最后一间病房。”苏文笙指着走廊最深处的房门:“至于剩余的孩子们,他们现在在哪……我已经不知道了。我只能救下我知道的孩子们。”
苏明安推开房门。
他找到了第三篇日记。
……
你获得了(小离的日记·叁)
2月4日,阴。
今天,我被拉去做了一大堆身体检查,大人们满意地看着我,从他们的交流中,我得知,我似乎是最适合的实验对象。
——因为我就是真正的适格者。
我的血可以增强天赋。如果以我为实验品,他们能研究出很多造福人类的药物。
小文看见我,说要给我包扎伤口,我的身上到处都是翻卷的皮肉。
他问我,什么时候可以逃出去。
我却说,你可能不会再见到我了,过几天我就会上手术台,这就是宿命——我是适格者,适格者不去造福人类,人类就要倒霉了。很多患了病的叔叔阿姨,没有我的血,他们就会死。
如果有人能因我重获新生,那大概是唯一的万幸了。
小文听了,却盯着我的眼睛,问我,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吗?
看着他清澈的眼神,我有些想哭。
我很想说我其实不想死,谁愿意这么小就死,可是我逃不出去。那么多孩子,他们和我打过招呼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手术室吞没了他们,也会吞没我。
但我希望小文能出去,如果大人们一直沉迷于研究我,小文就能获得更多的安全时间。
我们就在这里说再见吧,请你去没有伤害与痛苦的地方吧。我这样说。
有机会,你一定要逃出去。你能背着书包上学,在电风扇下记笔记。然后,等你长大了,再来救我。
番茄其实也没什么好吃的。
小文。
在我父母去世前,你曾经救下了被家暴的我,我们约好了要一起长大。
在他们将我,将我的血、我的肉,吞噬殆尽前——我想要你活着。
你是唯一和我说话的人,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光。
……
病房内,一位黑发披肩的少女坐在床上,她的脸色病态而苍白。头上显示出灯牌般的标识——少女。
“小离,你还好吗?”苏文笙扶起少女。
少女点点头:“我还好,今天是2月8日,手术还没有进行。”
苏文笙庆幸地拍了拍胸口,幸好小离还没有被摘去器官,指了指苏明安:“小离,这位是苏医生,他从天而降来救我们了。待会我们跟他一起离开!”
……看来小离就是需要护送的“少女”。
这时,苏明安注意到了线索洞悉技能的红圈。借助红圈,他找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些西装革履的人站在病房门口。
还没看出什么名堂,眼前画面一变,他突然进入了照片中,以第三人称的视角望着照片里发生的一切。
西装革履的人们正在聊天:
乌邦特派委员·刘部长:研究进行的怎么样了?
常医生:非常顺利。我们正在涉足神的领域——人造适格者!利用这个叫“小离”的适格者,将她的器官切片,将她的血液注入孩子们身体。迄今为止,我们已经初步培育出了一个适格者!虽然他的效果还远不如真正的适格者,但已经是一个大突破。
联合特派委员·戴秘书:哦?太棒了。这样一来,人造适格者就能用他们的身体造福人类了。
陈少将:这些孩子出院后,都会得到大笔资金。
常医生:呃……是,是!我们一定会好好嘉奖这些孩子们!
古武·易长平:你们一定要注意疗养这些孩子,直到他们身体康复,好好给他们补充营养。
常医生:是……是!一定会。
数个对话框出现在这些人们的头上,他们的嘴唇开合着,像一个个干瘪的纸人。
苏明安对这种游戏模式很熟悉,《烟火》、《纸嫁衣》一类的游戏,都能通过收集线索来还原过去。
在残酷的现实中以游戏的方式回顾历史,他不清楚这是不是第一座塔的恶趣味。明明是游戏的形式,他却觉得眼前的一切显得更加沉重。
从对话可以看出,有些人以为孩子们在出院后会得到疗养。然而孩子们基本都死在了病床上,被榨干了最后一丝价值。
画面一转,这些西装革履的人们已经站在了小离的病床前。小离戴着氧气面罩,脸色惨白如纸。
“辛苦你了!孩子!”刘部长握着小离的手:“你们为世界和平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等药物出来了,前线的战士会记住你们。”
小离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却虚弱得说不出话。
头上顶着“易长平”名字的人,似乎觉察到不对劲,他皱了皱眉,说:“小离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陈少将却摇摇头:“孩子虚弱,让她多养养。”
就在这时,小离突然伸出手,拽掉了她的氧气面罩,用微弱如老鼠般的声音扯着喉咙喊着:
“……救,救救我们……”
她的皮肉向下凹陷,手指呈现青紫色,眼眶流下近乎干涸的眼泪。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面露恻隐之色的易长平,竭尽全力向他求救——希望就在面前,好不容易今天有大人物来视察,只要她把求救说出口,就,就可以了——
她要告诉他们,孩子们不是自愿的。
小文他们……小文他们还可以活着……
一只大手探来,犹如一座巨山压下,将她的氧气面罩重新按在脸上,阻隔了她的求救。常医生按住小离,笑着说:“孩子这是出现幻觉了,最近总有异常出没,她才会喊救命。”
“常医生,那你可得好好治疗。”戴秘书说。
“是,是。”常医生打哈哈。
“你们为负面情绪的消化做出了重大贡献。”刘部长说。
“是……一定会。”常医生笑着说。
小离眼中的光,渐渐淡去了。她扒拉着自己的氧气罩,手指渐渐失去力气。
——她太天真了。
她怎么会以为这群人不知道她的痛苦?
她怎么会以为只要喊出声,就能得救?
这些人分明是一伙的,只是明眼人装瞎子,让孩子被迫“自愿”。她的求救再大声,也只是喊给聋子听。
只是,那名叫“易长平”的人,却一直面露恻隐之色,他似乎想救她。
画面一转,易长平一个人站在楼梯口,悄悄打着电话:
“喂?我觉得实验城的情况不对劲,孩子们好像并不是自愿的,也不能术后治疗。我想和李家一起调查这件事……嗯,我想救孩子们……”
易长平看不到的方向,第三视角的苏明安却能看见——在易长平的下一楼层,刘部长等人眼神冰冷地听着。
白色对话框冒在他们头上,层层叠叠,如同厚重的积雨云。
刘部长:易长平那老家伙,想要坏事。
戴秘书:明明只要把“一切正常”的报告提交上去就好了,谁也不会来关注这里的事。这些孩子不在了,器官的供源跟不上去怎么办?
戴秘书: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他身上的器官能够挽救数个患了绝症的家庭,这是再适合不过的买卖了,能挽救多少负面情绪啊!
刘部长:易长平的儿子易钟玉今年十三岁吧?他儿子不是有先天心脏病,需要心脏源吗?去孩子里找一个能配对的,让易长平闭嘴。
戴秘书:您说的有理。这老家伙,不会即使失去孩子也要揭露真相吧?呵呵……浮躁的社会能有这种人吗?钱不够而已。明天我就请他喝酒,商量一下换心脏的事。
……
苏明安看着这一切,手指越来越冷。
原来这件事还和易钟玉有关,但易钟玉应该不知道他的心脏来源于某个无辜的孩子。
易钟玉现在很健康,所以结果已经很清晰了——他的父亲易长平最后被戴秘书说服了,选择了给易钟玉移植心脏,放弃了揭露真相。
那些求救的孩子,沉没于寂静的黑暗中,最后悄无声息。
健康而强大的梦巡家易钟玉,后来打通了《猫与她》游戏,带着孩子的心脏活下去,拯救了无数困厄于黑雾的人。
……代价是一条孩子的命。
一命换无数条命,似乎理所应当。但如果让易钟玉知道这件事,他会选择接受孩子的心脏吗?
苏明安沉默地望着病床上的孩子,那是个眼神明亮的小孩,他被取走了心脏,最后气息全无。
相片里的故事结束了,周围一阵波动,苏明安回到了现实,他将相片收起。
“苏医生,我们现在就逃走!”苏文笙抱着小离,跳下病床。
周围响起了血红色的警戒灯,守卫们手持电棒赶了过来。
“我在最前面,你们跟在我身后。”苏明安拔剑,白大褂在风中轻扬。
一群孩子们互相扶持着,像是穿行在地狱。四周响起鬣狗的枪声,仿佛在丛林之间狩猎。
“——别让他们跑了!”
“——开枪!开枪!”
建筑开始摇晃,由于建筑狭窄,怕建筑崩塌,苏明安切了明状态,让孩子们尽可能处在空间屏障和轮椅屏障的保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