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阿应带着唐卒,还有那些来自长安的宫人家眷,去了凉州城西的军镇聚落。
所谓的军镇聚落,其实就是一处村集,坐落在军营之侧。
军中士卒的不少家人,还有些来往的商贩,都在聚落之中住了下来,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座热闹的村集。
来自长安的二十多位宫女,身为唐卒之妻,刚一到达村集,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些宫人年纪虽大了一些,但胜在知书达理、气质出众,与军镇中那些女子比起来,就好似凤凰落入了鸦群。
村集中的男女老少,每个人都丢下手中的活计,跑出来偷瞧新到的妇人。
见了宫人们的言行容姿,男人们艳羡不止,女人们自惭形秽。
而那些有幸能够娶到『长安女』的唐卒,则成了整个村集的焦点人物。
镇中的居民催着他们细说娶妻的经过,有军卒捱不过邻居友人的追问,便将在长安中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说了。
灞川街市的繁华,私会宫人的责罚,宽宏大度的主家,还有就是周钧为了亲兵们的终身大事,特意为这些宫人脱贱入良,并许下了为唐军寻妻的承诺。.
镇中居民听见这些话,顿时唏嘘不已。
周钧身为河西互市监,兼任武威郡刺史,百姓们都听过他的大名。
只不过,百姓们平日里见过最大的官,仅仅只是县令,在他们看来,周钧这位身居高位、名动四方的朝官,为人处世,自然要比县令更加严苛。
然而,在这些从长安归来的唐卒口中,周钧为人谦逊有礼,又体恤下属,而且言而有信,这与他们的设想大相径庭。
到了傍晚,除了当值的军卒留守军营,其他上训结束的士兵,有不少回到军镇聚落。
听到有人在长安城中娶到了婆娘,这群士兵顿时来了精神,争相去看新妇。
这其中,就有一对唐军父子。
父亲名为伍向谷,年过半百,儿子名为伍克第,刚刚年满二十。军镇里的人,又把这对父子称为老伍和小伍。
老伍回到家中,脱了革甲,又喝了口水,等了好半天,不见儿子回来,不由自言自语道:“让他去打些酒来,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无奈之下,老伍只得出了家门,去寻儿子。
到了酒肆,老伍向店家打听,后者笑着对他说:“你还不知道?你儿子怕是去看新妇了。”
老伍听见这话,嗤之以鼻:“新妇?这村集好些年没见新人了,哪里会有小娘肯嫁进来?”
店家也没多解释,只是给老伍指了方向,又让他自己去看。
老伍半信半疑,顺着镇中的街巷向前走去,来到店家虽说的格院。
还没走近,老伍就看见一群士卒和村人,扒在低矮的墙头上,正在探头朝里面瞧着什么,这其中就有他的儿子。
气不打一处来的老伍,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儿子的后脖,口中愤愤道:“让你去打酒,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小伍口中不停呼痛,又拼命挣脱了老伍,这才指着身边的人说道:“大家都是来看新妇的。”
老伍闻言一愣,又走到格院的大门前,朝里面看了一眼。
只见门内的场院中,摆了不少的案台,放着食物和酒水,村集中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席中。主持宴席的人,老伍认识,正是孙阿应。
老伍听说他原本是个大字不识的孤儿,后来作战悍不畏死,又喜好读书,得了上官的赏识,被派去给朝中大官做了亲卫。
又朝宴席里面看去,一群容姿气质宛如天人的女子,坐在靠内的席台边,把老伍看的两眼发直。
村集里何时来了这么多仙女一般的女人?
老伍正在吃惊的时候,院内的孙阿应举杯说道:“各位街坊邻居,吾等身为亲兵,得周监之恩,使得不少兄弟才娶到了娘子。由于护卫主家,再加上女眷在军镇也生活不便,所以吾等打算搬出这格院,去往凉州城居住。今日回来,便是要收拾细软,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这里了。”
入席的宾客们,纷纷点头应和。
孙阿应又说道:“吾等虽然迁出此地,但平日里受各位照顾颇多,倘若镇中有事,尽可来寻。”
宾客们又是道谢。
孙阿应接着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又让手下招呼宾客。
他自己则是拿了一筐饴糖糕,来到院外,分发给那些站在墙外的兵卒和村人。
孙阿应一边分发,口中还一边笑道:“沾个喜气,大家都来沾个喜气。”
站在一边的老伍,看了一眼院中的宴席,又看了一眼门外的孙阿应,心中有了合计。
趁着人少的空档,老伍凑到孙阿应的身旁,满脸堆笑的说道:“孙队头。”
孙阿应转过头来,看见是老伍,便笑着塞给后者两条饴糖糕。
老伍拿过糕点,连忙道谢,又压低声音的问道:“我看新妇有二十来位,也不知哪位是您的良配?”
孙阿应笑着说道:“长安之行,我没有娶妻。”
老伍一愣:“孙队头为何不娶妻?”
孙阿应:“主家于我恩重如山,阿应当尽心护卫,娶妻一事可向后放一放。事实上,不仅仅是我,队中的不少兄弟都存了相同的看法,所以也都没有急着娶妻。”
老伍闻言,撇了撇嘴,似乎是并不赞同这种做法。
片刻之后,老伍又朝孙阿应问道:“孙队头,您队上可缺人手?吾儿伍克第打仗是一把好手,而且听话不惹事……”
孙阿应为难的说道:“主家身为六品朝官,下辖亲卫有人数限制,倘若私自招兵,那便是逾制。而且,诸军中的士卒,倘若调动和易旗,也需要有兵部开出的令条。”
老伍听了有些气馁,但还是不死心的说道:“伍家四世,都是大唐兵卒,朔方、河西、陇右,转战数地,吐蕃人、突厥人、吐谷浑人、奚人等等,都对阵过……到了我这一代,妻子死的早,亲子三人也只剩下小儿独活。如今,伍克第实在娶不到妻子,眼见伍家就要绝后。”
孙阿应叹了口气,他拍了拍老伍的胳膊,说道:“倘若有机会,阿应定会向主家请调小伍。”
老伍心中清楚,孙阿应说出这话,也不过是安慰罢了。
但言以至此,老伍也别无他法,只能拱手称谢。
眼见孙阿应返身回院,老伍走到小伍身边,开口说道:“回家。”
小伍拿着一块饴糖糕,吃的喜笑颜开,对老伍说道:“阿耶,这糕好甜。”
老伍气恼,一巴掌拍在小伍的后脑勺上,沉声说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窍,能给伍家娶入一位新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