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谈结束,周钧回到厢房之中,开始思考穆谢赫关于营救大食逃亡者的请求。看书喇
他对唐史较为熟悉,但对阿拉伯帝国的历史却是所知不多。
即便是阿拔斯帝国的崛起,周钧也是通过怛罗斯之战的延伸阅读,才了解了一个大概。
所以,关于来自大清真寺的这只逃亡者队伍,周钧一无所知。
是否要出手救下他们,周钧有些犹豫。
恰在这时,画月提着暖炉进了房间。
周钧看见她,便开口问道:“法尔斯行省的大清真寺,你可知道?”
画月安置好暖炉,点头说道:“那是一处规模仅次于大食首都的清真寺,由于那里距离国境线更近,所以来自大唐的学者,常常会去那里与大食学者彻夜探讨学术。所以,论起学术氛围和宗教宣讲,法尔斯大清真寺反而要更加出名。”
周钧轻轻点头,思考了一会儿,将穆谢赫的计划向画月说了。
后者听完,皱着眉头说道:“向东进入呼罗珊,再假扮成商队去往大唐,这样的计划未免太大胆了一些。”.
周钧:“穆谢赫有句话说的没错,常人都觉得不可能的事情,敌人更加不会想到。”
画月:“二郎是想出手救下这群人?”
周钧:“是否要救下这些人,关键在于他们是否值得。”
画月听懂了这句话,垂下头开始思考,稍后说道:“那座大清真寺的教长,曾经在王宫之中担任过宣经长,在王国之中素有威望,王室中的贵族,还有那些领兵的总督,都是曾经受他祈福的弟子。至于那些学者,翻译了诸多来自大唐和欧洲的文献,从事研究的学科,包括了农业、手工业、炼金术、航海等等诸多学科,闻名于大食。”
周钧:“难怪阿拔斯军队,在四处抓捕这些人。”
画月:“倘若有机会,能将这些人揽至二郎麾下,那自然是最好。”
周钧:“我写一封信,用海东青交给孔攸,让他联系西域的长行坊,寻一只就近的商队,去往大食呼罗珊接应这些人。”
画月:“我在呼罗珊行省中也有可以信任的家族,接应一事,我准备一些信物,说不定能用的上。”
周钧点头,应了一声。
商讨好救援的一些细节,周钧暂时放下此事,将视线转向了画月。看书溂
在长安中市初见画月时,对方不过才十四岁。
现如今,四年过去了,画月十八岁,早已经脱了当初的青涩。
画月不仅有着古阿拉伯闪米特族的特征,还有着月氏人的血统,身为混血儿的她,面容姣好,身材修长,尤其是一双琥珀色的瞳孔,更是凸显出一股神秘的魅力。
周钧站定在画月的面前,用手掌比了比她的头顶。
让他意外的是,当初那个矮小的女奴,如今的身高已经比寻常女子高出大半头,只比周钧矮了少许。
画月看见周钧的表情,挺起胸膛,好笑的说道:“如何?再过一年,我说不定就要与你一般高了。”
周钧低头看了眼画月的胸口,心中暗道一声,女大十八变,不光是个头,身材也是变了许多。周钧回想起适才费翁的话,慢慢坐在床边,看着画月叹了口气。
后者不解:“没来由的,叹气作甚?”
从前在灞川时,周钧曾经将大小事务的管理,统统委给了画月。
周钧不在,庞公又生性喜静,按理来说,灞川上下,论话语权,却是画月最大。
换成一般的俗人,手中有权,自然会借此享乐、生杀予夺。
周钧本来也是这么猜测的,后来才从他人那里知晓,画月与人相处,无论是显贵高官,还是卑贱奴隶,都是一般的态度,不卑不亢。
她从来没有将自己视作高人一等,也从来不曾将他人视作低贱可欺。对于她来说,人没有种族、肤色、出身、性别、家世之分,有区别的,只是能力、眼光、智慧的高低。
这样的女子,无论是在大唐,甚至是在后世,都很难得见。
这也是周钧器重、欣赏画月的最大缘由。
然而,画月终究是大食人,又出身奴隶,周钧倘若要娶她,说到底还是要顾虑到悠悠众口;但如果只是纳她入房,将来娶了正妻,画月这独立的个性,怕是也会惹出事端。
画月见周钧沉默不语,也慢慢坐到了后者的身边,轻声问道:“可是我的师傅,提起了什么?”
周钧一愣:“他对你说什么了?”
画月:“师傅他不说话时,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但只要张开口,却是心里什么话都藏不住。前些日子,他询问,为何明明是侍婢,二郎对我却迟迟没有动作?”
周钧听见这话,暗暗松了口气,他本以为费翁无意间把画月的私生女身份,给透露了出去。
画月又说道:“他问我的时候,我就说了,二郎是个有担当的人,平日里视画月为家人,之所以不愿捅破那层窗户纸,却是考虑到了日后的种种。”
周钧有些好奇:“你能猜到我的顾虑?”
画月双手撑在床沿,轻声说道:“我与二郎朝夕相处,不敢说是心意相通,至少能称得上见微知着……画月虽是奴婢,但自认样貌不丑,学问也还勉强,应当能入二郎的法眼。唯有大食人的出身,还有执拗不折的性子,让二郎头疼不已。”
“如今二郎忙于职事,无暇顾及成家,画月在你身边,还算是自在……但是,二郎有着大唐官身,麾下又有军卒谋士,将来必定要娶一位高门显户家的大唐女子为妻。到了那个时候,画月碍于出身和性子,在后院中格格不入,怕是难以合群。所以,我猜测,二郎真正顾虑的却是这些。”
周钧叹了一声,四年多的朝夕相处,正如画月所说,自己心中的所想,后者真的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
看见周钧的表情,画月转过头来,低声说道:“呼罗珊行省已经陷落,我的家人生死未卜,画月在这世上,唯一剩下的亲人,或许只有二郎了……所以,二郎的心中,只要留下一个位置,能够容我安身,画月也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其它,画月不敢奢望,二郎也无需顾虑太多。”
周钧听见这话,心中没来由的隐隐一痛。
张开五指,周钧轻轻覆住了画月的手掌,开口说道:“你有此意,我不负你,当下诸事繁杂,你我之事暂时放一放。我在这里向你承诺,有朝一日,我周钧必定给你一个应许。”
对于这样的回答,画月有些意外。
她抬头看向周钧的眼睛,手掌翻转,与周钧十指相扣,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二人颇有默契,谁也再没有提起此事。
营救大食逃亡者一事,周钧写成信件,又用海东青寄给孔攸,令后者安排长行坊前往接洽。
此外,时近岁末,周钧又向凉州、沙州等州府发去公文,要求统计大碛商路的开支和营收,并编纂成册,遣快马送至焉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