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帕尔老妇人的本名,拗口难懂,房内众人都用涅勒这个名字来称呼她。
自从涅勒用手摸了周钧和画月的脸孔,就笑着坐到了一旁,无论别人再问她什么,都是笑而不答。
周钧也只是从他人的交谈之中,得知涅勒是帕帕尔部族联盟的大教长,曾经在伍麦叶王室中做过宗教顾问,与当时同为顾问的萨帕塔女士,关系比较密切。
这段插曲过后,帕帕尔人的部族首领乌吉,明显老实了许多,不仅没有再出言不逊,而且对画月和周钧的态度,也恭敬了许多。
奈塞尔见众人到齐,开口说道:“今日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与一位王室的幸存者相见,并决定她,是否能够承担起复国的责任,是否有资格能够获得我们的效忠。”
未等众人开口,画月转头对奈塞尔说道:“父亲,我在信中说的很清楚,我来大食寻你,并不是为了王位,而是为了向你求证那件事情。”
奈塞尔闻言皱紧眉头,一把抓住画月的手臂,将她拉到一旁,小声说道:“那件事情我们以后细谈……”
画月:“生父遗弃了我,养父欺骗了我,你又怎么会以为,我会对这个王国还尚存一丝忠诚?”
奈塞尔一愣,沉声说道:“你是伍麦叶王室仅存的公主,你的身体里流淌着王室的血液,应当承担起……”
画月打断了奈塞尔:“我这次来大食,一是为了向你求证那件事情,二是为了拿回母亲的遗物,三……你对我曾经有过养育之恩,如果你同意,你可以和我一起返回唐国,安详的渡过余生。”
奈塞尔:“返回唐国?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在大食,你是帝国唯一的公主,而在唐国,你不过就是一个女奴!”
画月琥珀色的眸子,因为愤怒和激动,显得有些微微发亮,她冷声说道:“在唐国,我虽然是个女奴,但至少我有一个家,有一个关心我、照顾我的家人!不像在这里,我被迫要去给那个虚伪而又懦弱的君王善后!”
奈塞尔闻言大怒,手抬在半空,作势要打。
当看见画月那张倔强而又坚毅的脸庞,奈塞尔的手掌终于还是没有落下去。
过了许久,奈塞尔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一、我再说一遍,你母亲的去世,只是因为染了重病,与你的生父,以及那场宫斗没有任何关系;二、你母亲的遗物,我一直都带在身边,你随时可以取走;三、我是伍麦叶的总督,也是哈里发的异姓兄弟,我出生在这片土地,也将死在这里……”
画月盯着奈塞尔,眼中慢慢蒙上了一层雾气,轻声说道:“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想要问你。”
奈塞尔:“问吧。”
画月:“我的生父抛弃了妻子和女儿,下令让你来照顾我们。在那之后,你和母亲成了虚假的夫妻,又称呼我为女儿。我问你,这么多年以来,你是否真的把我们当做家人,还是说你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在遵从哈里发的命令?”
奈塞尔慢慢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后说道:“我可以对着真主起誓,我一直都把你们当做真正的家人。”
画月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下,脸上慢慢显露出笑意,对奈塞尔说道:“父亲,谢谢你……在这个宛如冰窟一般严酷的王国里,你是唯一一个给我和母亲带来些许温暖的人。”
这个时候,穆谢赫走了过来,他先是看了看这对父女,接着对画月说道:“我刚刚和埃及军团的军团长罗穆斯卡聊了一会儿,他曾经领兵在阿勒颇中驻扎,清楚行省中的每一座堡垒,甚至麾下的军需官,还存有行省中任意一座堡垒的布防图。”
画月闻言一愣,追问道:“那唐军俘虏被关押的那座堡垒?”
穆谢赫:“只要能够得知那座堡垒的具体位置,罗穆斯卡就能找出对应的布防图,再了解整座堡垒的地形、兵营和密道。”
画月一喜:“这样一来,二郎他要救出那些唐军俘虏,岂不是……?”
穆谢赫:“你先不要高兴的太早,我要提醒你几件事情。”
画月:“什么?”
穆谢赫:“一、罗穆斯卡为何要把大食行省的堡垒布防图,交到一个唐人的手中?”
画月迟疑片刻,答道:“周二郎与阿拔斯人素有仇怨,俗语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罗穆斯卡理应帮助二郎。”
穆谢赫:“唐国与阿拔斯人已经谈和了,罗穆斯卡怎么可能会相信唐人?”
画月一愣。
穆谢赫:“二、周二郎手中有二百亲兵,这是大唐使团唯一可以依靠的最强武力。倘若下令让他们去营救俘虏,一来使团中突然少了这么多人,一定会引起法政院的怀疑,二来那么多张唐人面孔,一起出现在阿勒颇行省内,必定会引起守军注意,从而打草惊蛇。”
画月皱紧了眉头。
穆谢赫:“还有第三个问题,即便阿勒颇中的唐军俘虏被救了出来,这么大一群人,目标明显,又怎么才能逃出大食?”
画月看向穆谢赫:“你究竟想说什么?”
穆谢赫:“这里是大食,周二郎要救唐军俘虏,仅仅依靠他自己,远远不够,必须要有外援才行。而那些外援,就是这里的伍麦叶旧部。至于如何才能说动这些人,很简单,只要你成了伍麦叶的公主,他们自然都会听你的命令。”
画月的脸上阴晴不定。
穆谢赫:“再说了,如果你就这样返回唐国,伍麦叶王室的身份,毕竟就是个祸根,万一被人暴露,阿拔斯人向唐国告发,周二郎被召回长安问话,那他所有的努力都将成为泡影。”
眼见画月陷入沉思,穆谢赫离开,又走到周钧的身边,用大唐官话说道:“周二郎,等到这里的事情处理妥当,你真的打算将公主带回唐国吗?”
周钧:“伍麦叶王国如今势微,画月如果留下来,总归还是危险。我打算带她回安西,安置在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等到天下安定,她就能自由行动了。”
穆谢赫:“但是,画月她自己,真的想要回去吗?”
周钧:“什么?”
穆谢赫:“画月的父亲就在这里,她的母亲也埋葬在此地,大食才是她的故乡。离开这里,她即便安全的留在唐国,即便无病无灾,又真的会开心吗?又是否会后悔呢?”
周钧:“我说过,她的身份敏感,留在此地就是危险。”
穆谢赫:“伍麦叶王室早已死伤殆尽,阿拔斯人如今忙着与叛军作战,根本就无暇顾及到王国是否还有留存的血脉。再说了,埃及军团和帕帕尔人军团愿意效忠,公主手中等于有了两大助力,虽说不至于取胜,但自保已是无忧。”
周钧盯着穆谢赫,默不作声。
穆谢赫:“我大致明白周都护和公主之间的感情,但是你可曾想过,画月留在大食,她将是公主,假如她留在唐国,她就仅仅只是一个女奴。如果都护真的为她考虑,是否应当选择一条更加适合她的路?”
画月此时也走了过来,穆谢赫见状,将空间留给周钧和画月,自己来到一旁,找到了奈塞尔。
将视线投向交谈中的周钧和画月,穆谢赫向奈塞尔问道:“假如当年的哈里发麦尔旺,有勇气力排众议,将画月的母亲接入宫中,举办一场正式的婚礼,或许之后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了。”
奈塞尔:“哈里发与我交谈时,曾经不止一次表达过后悔,不过来自世俗和宗教的阻力,并不是那么简单可以冲破的。”
穆谢赫看向画月的背影,意味深长的说道:“要我说,哈里发没有那个魄力,但她的女儿,或许能够做到。”
奈塞尔顺着穆谢赫的视线,看向房中的那对男女,睁大眼睛,一瞬间明白了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