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灞川戏院。
舞台上的戏角挥袖唱道:“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戏院阁台上的杨玉环,卧在折床上,听到这里,思绪万千,口中不由跟着念了。
周逍从尹玉的怀中挣脱,又来到杨玉环的身旁,口中咿咿呀呀说着抱抱。
杨玉环这才回过神来,抱起周逍,向尹玉低声问道:“台上这些词儿,都是来自周二郎给你的诗集,我让梨园做了改编,你听着如何?”
尹玉皱眉说道:“词倒是好词,但这戏角唱来,总觉得失了几分韵味。”
杨玉环:“倘若觉得戏角不好,你那府上,不是有位才绝长安的寒霄居士么?让她写下工尺谱,再唱来听听便是。”
尹玉:“玉环娘子说的可是宋若娥?她不成的。”
杨玉环奇道:“她如何不成?”
尹玉:“自从二郎离开长安,那宋若娥就如同失了魂一般,每日里都在写些相思之诗,整个人茶饭不思,都快要魔怔了。”
杨玉环先是好笑,接着陷入沉默,过了许久,才向尹玉问道:“在你看来,那周二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尹玉一愣,问道:“二郎是什么样的人?”
杨玉环微微颔首。
尹玉思虑了好一会儿,才答道:“他是世间少见的男子。”
杨玉环:“少见?说的可是才学,还是聪慧?”
尹玉摇头道:“二郎才智过人,而且每每总有奇思妙想,让人惊叹不止。但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
杨玉环前倾身体,问道:“那什么才是要紧的?”
尹玉:“二郎的身上,有着一些与其他人不同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能够感受到。”
杨玉环:“此言何意?”
尹玉:“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只能说一说平日里的所见……二郎待人谦逊,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走卒,他都是视同一般……”
杨玉环:“这也不算是少见,京畿多有名士,善待百姓,以宽和闻名。”
尹玉:“名士施善,或因礼教,或因名声。二郎宽下,却是一视同仁,心性使然。我在灞川中住了多年,见过了形形色色的许多人。那些久居灞川的百姓,提起本地的那些名士,虽然也受了恩惠,但大多只是夸一句善人。二郎虽然多年未回长安,但百姓只要提起他,言谈之间,却视其为家人一般。”
杨玉环闻言,颇感意外。
尹玉:“与二郎在一起,起初尚不察觉,只道他言行有趣,是个可交之人;再与他相处,却叹他学识渊博,少年老成,文武双全;到了后来,只要待在他的身边,再听到他的声音,犹如春风化雨,心且自安,慢慢也便陷入其中。”
听到这里,杨玉环默然不语。
一出戏演完,戏台上落了幕。
周逍在杨玉环中的怀中睡了好一会儿,此时也醒了过来。
时近正午,尹玉本想邀贵妃去公主府上做客,后者推脱身子疲乏,婉拒了邀请。
临行前,杨玉环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向周逍问道,愿不愿意和自己回宫,后者闻言连忙拽住母亲,拼命的摇头。
杨玉环见状,面上露笑,心中却是苦涩。
出了戏院,杨玉环坐在马车中,回到灞川北街的杨家宅院,还没下马车,就听见车外人声吵杂。
有内侍来报,说是右相携了杨家的几位亲眷,一起来拜访贵妃。
杨玉环心中疑惑,在宫婢的搀扶下,出了马车,瞧见杨家一众亲属,都等在院中。
带着满腹疑问,杨玉环走入院中,杨家众人纷纷见礼。
杨国忠上前一步,皱眉问道:“娘娘为何不在兴庆宫?”
杨玉环听见这话,心中不悦,开口说道:“宫中乏闷,我来灞川踏青,有何不对?”
见气氛不对,杨家三姐连忙打了圆场:“族兄也是担忧娘娘,故而态度生硬了一些。”
杨国忠定了定神,又向杨玉环温声劝道:“近日里朝中多事,陛下操劳,贵妃娘娘理应多陪陪圣人。”
杨玉环闻言,环视了一圈杨家亲属,沉声说道:“我不过才出来了三日,你们就这般不待见?”
杨家三姐心中焦急,决定不再绕圈,直接对杨玉环说道:“娘娘,陛下去了骊山。”
杨玉环一愣,随即说道:“我临走前,三郎明明与我说,他要处理政务,脱不开身。”
杨家三姐压低声音又说道:“梅妃也一起去了。”
杨玉环睁大眼睛,如遭雷击。
杨国忠见状,沉声说道:“我已经备好了马车,娘娘只要一声令下……”
杨玉环面色数变,起初是愤怒,接着是忿怨,最后陷入了无尽的哀伤。
她一言不发的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径自向着后厢行去。
杨国忠见状大急,想要上前规劝。
杨家三姐一把拉住了他,轻轻摇了摇头。
杨国忠:“为何拦我?贵妃是否得宠,关乎到杨家上下!”
杨家三姐:“同为女子,我比你更懂贵妃的感受。此时再去骊山,固然是出了口气,但也会当众恶了陛下,反而得不偿失。”
杨国忠:“那如何做?难不成,就这般坐视陛下移情?”
杨家三姐微微一笑:“陛下也是男子,吃惯了家中的珍馐,偶尔也会偷食路边的野店,此举再寻常不过了。”
杨国忠闻言,负着手在院中踱步。
过了好一会儿,他停下来,对杨家三姐说道:“当下杨家虽然显贵,但也危机重重。一来国中多事,大部分都对我不利,陛下也是略有耳闻;二来安禄山貌似忠厚,实则已有不轨之心,朝中上下,人尽皆知,但唯独陛下信他不疑。还有第三,那周驸马……”
见杨国忠欲言又止,杨家三姐忍不住问道:“周驸马怎么了?”
杨国忠:“周钧在安西立下功勋,一时之间名声大噪。陛下曾经不止一次,想要调他回长安,都被我劝了下来。”
杨家三姐:“他是驸马,即便回来,也无法入阁,你担心什么?”
杨国忠:“妇人之见!周钧万一回来,朝中与我为敌者,就等于有了主心骨,必定会依附结党。就拿那哥舒翰来说,他原本称病卧床,为了荐周钧还朝,居然让仆从抬着他,进宫面圣……以往北藩那些旧人,本来大多已经离散,如今周钧得势,这些人就将他当做新帅,想方设法攀附。倘若让他回了长安,那我这右相之位,怕是要不保,杨家也是危矣!”
杨家三姐听着一阵后怕。
杨国忠回头看了一眼后厢,对杨家三姐说道:“这些日子,你便留在灞川,多陪陪贵妃,再想想法子,让她少和万春公主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