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亨带着两千禁军离开,陈玄礼麾下的士卒又大多叛乱,李隆基还有宫中一众皇子公主,连带着一群内侍和宫婢,再也没了军队护卫。
周钧和麾下的三百亲卫,便成了皇帝西逃的唯一依靠。
收拾好营地中的一切,众人在周钧的指挥下,离开了马嵬坡这个伤心地,向西继续行去。
经过一天一夜的赶路,李隆基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扶风郡。
自从在马嵬坡中被白绫勒到晕厥,杨玉环便高烧不退,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即便是太医开了药,中间也一直不见得好。
李隆基为了让杨玉环好好休养,下令在扶风郡中暂留。
入夜,从长安城中逃出来的皇子公主们,终于在扶风郡中吃到了一顿饱饭。
周钧则入了偏厅,与李隆基商谈,接下来应当如何处置。
经历了马嵬坡之变,又遭了数日的奔波,李隆基疲态尽显,精气神大不如从前。
他看着周钧,叹道:“朕识人不善,错把奸佞视作忠臣,到头来,倘若不是周二郎来救,怕是就要死在了半途之中。”
周钧拱手道:“陛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李隆基突然想起周钧的妻儿,如今还是生死不知,便问道:“朕出城之时,吩咐内侍去接囡娘和逍儿,只是被婉拒了,也不知她们母子二人,如今怎样了?”
周钧:“臣经过长安时,安排她们北上凉州了。”
李隆基皱眉道:“西凉乃是苦寒之地,逍儿年弱,也不知能否适应。”
周钧:“当下战祸四起,西凉有朔方军、安西军和北庭军拱卫,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而且,臣接下来打算去朔方作战,将她们留在凉州,平日里也好照看。”
李隆基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向周钧问道:“朕久居深宫,前线战事当真如此……不利吗?”
周钧闻言,脸上不动声色,但心中早就开骂了。
何止是不利,简直就是糟糕透顶。
西部战线,长安、洛阳两座都城,都落入叛军之手;南部战线,作为江南门户的南阳城,当下被数万叛军围困,城中缺粮,连老鼠都被吃空,很快就要开始吃人了;至于北部战线,郭子仪和仆固怀恩的军队,原本已经围住了九门,但由于粮道被史思明偷袭,只能中止围城,放弃了战果。
心中这般想,但周钧口中却不能这么说,如果真把李隆基吓到,后者怕是要立即开溜了。
周钧:“陛下,当下唐军相较于贼军,武备相仿,兵力相近,但唯有一事不如。”
李隆基:“何事?”
周钧:“士气。”
李隆基:“士气如何了?”
周钧:“陛下请想,贼军刚刚攻下长安、洛阳两座都城,士气正高;唐军听闻都城失守,陛下生死不知,岂不是士气低落?”
李隆基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周钧:“陛下于大唐而言,无异乎中流砥柱,众将士只要能看到陛下,自然就会奋勇杀敌。”
李隆基向周钧问道:“那依你之见,当下应当如何是好?”
周钧:“东西二都已失,再留关中,也是无用,陛下不如北巡去往灵武。那里有安西军、北庭军和朔方军,这三只军队,乃是大唐最精锐的兵力。陛下倘若能够现身,将士必被鼓舞,平叛一战才会有胜算。”
李隆基听了这话,有些犹豫。
他本来是想去蜀中避难,那里地势险要,而且远离战祸。
周钧见状,又劝道:“大唐到了生死存亡之际,陛下身为圣主,如果再不站出来,天下怕是要落入叛军之手。”
李隆基有些意动,但还在犹豫。
就在这时,高力士快步来到门外,急声说道:“陛下,贵妃娘娘醒了。”
李隆基闻言,猛地站起身来,连忙向后厢赶去。
此时的杨玉环躺在床上,人已经醒转过来,但面颊和额头发红,仍有微烧。
李隆基带着高力士,入了后厢卧房的大门。
女官和宫婢们,看见陛下来了,纷纷请安让行。
李隆基坐在杨玉环的身边,看见后者脖子上的勒痕,依旧是隐约可见,痛心的同时,也是愧疚。
“玉环,玉环,朕来看你了。”
伴随着李隆基的轻唤声,杨玉环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的视线原本有些涣散,当看见李隆基身后的高力士时,刹那间睁圆了双眼,口中凄厉喊道:“别过来!”
高力士先是一愣,接着连忙跪在地上,头如捣蒜:“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李隆基看了高力士一眼,口中沉声道:“退下。”
待高力士退出房间,杨玉环看向房顶,双眼失了焦距,喃喃说道:“玉环梦见自己,去了一趟阴曹地府。”
李隆基柔声道:“爱妃你还活着,莫要胡思乱想。”
杨玉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当臣妾被白绫勒住,魂魄慢慢出了躯壳,又被阴使勾入了地府。有那判官瞧了生死簿,告诉我阳寿已尽,无需再留恋人世间的种种。”
李隆基听的心如绞痛,伸出五指,想要握住贵妃的手。
杨玉环不着痕迹的收回手臂,躲开了李隆基,口中又说道:“臣妾正待被打入地宫,突闻阴府上空传来一声大喝,有人说来救驾,臣妾的魂魄这才飘荡回到身体里面。”
李隆基本来就相信鬼神之说,听到这里,不由叹道:“来救驾的人,是周二郎,是他救了朕和爱妃。”
杨玉环听见后,开口询问细节。
李隆基于是又将当时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杨玉环:“如此说来,是周二郎将我从鬼门关中拉了回来。”
李隆基点头称是。
杨玉环垂下头,思虑片刻后问道:“也不知囡娘和逍儿,如今身在何处?”
李隆基:“她们母子去了凉州,那里有安西军、北庭军和朔方军拱卫,应是无虞。”
说到这里,李隆基向杨玉环说道:“周二郎向朕提议,改道北巡。”
杨玉环:“北巡?原先定下的不是蜀中吗?”
李隆基:“贼军占了长安,士气大振,倘若朕不出现,大唐危矣;再说了,朕的三千禁军叛离,眼下只能靠着周二郎的亲兵,护卫御驾。如果周二郎此时要去朔方与叛军作战,朕的身边就连一只可用之兵都没有了,又如何能够平安抵达蜀中?”
陪伴在皇帝身边多年的杨玉环,自然知晓李隆基的秉性。
这一番话,前段不过是个借口,后段才是皇帝真正的想法。
想到这里,杨玉环想起杨氏一族,被陈玄礼屠杀到只留自己一人,心中悲戚的同时,也在顾虑。
倘若真的去了蜀中,没有杨家人作为依靠,单单只凭自己一人,如何管理那里的杨家支族,又控制人心?
思来想去,杨玉环向李隆基劝道:“陛下乃是天子,自然要顾念国家,臣妾支持北巡。”
听见这话,李隆基不再犹豫,最终拍板定了下来,改道北上。
此时的周钧,身处在栒房之中,正在与孔攸商议计划。
周钧:“倘若劝诫无用,陛下执意去往蜀中,我就打算开始备用方案……”
孔攸:“陛下在一天之内,遭遇两次背叛,而且两次背叛的主谋,都是他的亲近之人。在这种情况下,周二郎就成了他的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弃的。”
周钧:“如果陛下能这般想,那是最好。只要将圣驾迎至灵武,再以此功获得朔方军的军权。那么,与叛军的这一场仗,就会好打许多。”
说完这话,周钧和孔攸的脸上,都不见轻松,二人均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周钧愁苦,是因为新的历史,与史书中相比,已经越来越脱离控制了。
就拿叛军兵力来说。
在史书中,安禄山起兵时,麾下只有十五万的军队,在攻下长安之后,虽然经历了一系列的募兵、调度和俘虏,兵力峰值也不过才达到二十七万左右。
但在这段新的历史之中,由于回纥常年内乱,河北趁机吞没漠北部族,多得数万士卒;毕思琛顶替封常清,去往洛阳募集新兵六万,结果在虎牢关大败,使得安禄山平白又获得三万青壮俘虏;哥舒翰在史书中,本来与杨国忠有一段时间的蜜月期,但在新历史中,因为周钧一事,二人又势同水火,结果将潼关二十万大军悉数带出,又平白无故给叛军提供了大部俘虏。
这样算下来,新历史之中的叛军,在攻下长安之后,兵力峰值已经达到了令人咋舌的四十万。
这个数字,要比史书中的叛军,多出了十来万,甚至与大唐往日里的常备军数量基本持平。
历史变化到这个地步,周钧不仅始料未及,同时也是头疼不已。
就在抓头的时候,周钧发现孔攸一脸的凝重,不由问道:“伯泓,你在想些什么?”
孔攸拱手说道:“主家,攸正在忧虑一事。”
周钧:“何事?”
孔攸:“我忧虑之事,乃是太子。”
周钧一愣:“李亨如何了?他已经被陛下贬为庶人。”
孔攸:“陛下虽然写下废黜太子的圣旨,但眼下洛阳、长安尽入敌手,四面叛军聚集,大多官驿都已经废弃,圣旨写下之后,根本无法到达全国州县。”
周钧听到这里,终于反应过来,朝廷的圣旨传达下去,是要靠着各地州县官驿的。
一旦官驿瘫痪,那么圣旨无法达到下级,效力将会大打折扣,更何况现在东西二都,连朝廷都已经没了,政令不通的情况,将会更为严重。
周钧:“李亨手中只有两千禁军,眼下又是兵荒马乱,又能去往何处?陛下北巡,安西北庭朔方三军整编,接下来怕是要和史思明有一场大战。”
孔攸听到这里,点头道:“主家所言极是,比起太子,眼下河北才是破局的关键。”
说到这里,二人不再去谈论李亨,转而去商讨如何应对河北的史思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