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北快马赶来,进了凉州城,周钧连家门都顾不得入,直接向着城中的官所行去。
走在凉州城的街头,周钧放眼望去,只见城中一片愁云惨淡,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悬挂着白幡,门内隐隐约约又有哭声传来。
一旁的孔攸向周钧小声说道:“主上,房琯征集的二十万大军,归还者不足一半,凉州城中更是有许多人家,将小郎送入前线,未曾等来大捷的消息,只等来一抔骨灰。”
周钧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河北之乱,如果朝廷肯知人善任,谨慎用兵,早就能平定了,哪里会拖到现在。”
孔攸:“虎牢关之战,洛阳之战,潼关之战,长安之战……数十万唐军就这样折在了里面,反倒是燕军,越打越强,已经隐隐有占据中原的势头。”
周钧看向孔攸:“伯泓是想说,燕军成了气候?”
孔攸摇头道:“燕军最大的问题,就是权势不稳,安禄山横死之后,新皇安庆绪乃是无能之辈,早晚有一日,必定会遭他人篡位。到了那时,燕国不用讨伐,其内也会大乱。”
周钧轻轻点头。
一行人骑马来到官所内城,孔攸远远瞧见四处军士如林,披甲执锐,严阵以待,不由皱起眉头,向周钧小声说道:“主上,往日里宫中的守备,从未这般森严过,实属有些不对。”
后者一愣,刚想开口询问。
门前有内侍瞧见周钧,连忙跑过来牵住马,口中哀声道:“大帅终于是回来了!”
周钧见那内侍面色悲戚,开口问道:“怎么了?”
那内侍抹了抹泪,也不答话,只是领着周钧向内走去。
孔攸看着周钧离去的背影,驻马原地,眉头拧成了川字,久久未曾离开。
周钧顺着长廊,入了李隆基居住的内苑,见往来的宫人行色匆匆,人人脸上都是紧张的神情,不禁心中感到奇怪。
到了内苑门口,周钧发现,内侍省中的两位常侍,高力士和范吉年,居然齐齐都在院中。
见周钧入了院,高力士和范吉年齐齐向前者行礼,又推开房门,请其入内。
周钧进门之前,朝二人看去。
高力士面无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而范吉年偷偷瞧了周钧一眼,又瞧了身旁的高力士一眼,最后又垂首不语。
带着满腹的疑惑,周钧踏过房门,进了屋中,首先闻见的便是浓烈的中药气味。
再向前走一些,周钧见屋内的卧榻上,李隆基气若游丝的躺在上面,两眼无神的看向天花板。
周钧走到床前,向李隆基拜道:“陛下,微臣奉圣旨,马不停蹄从河北赶来,前来面圣。”
李隆基听见周钧的声音,嘴巴微微动了动,来了些许力气,向床旁招了招手,又在高力士的搀扶下,慢慢坐了起来。
周钧抬头看去,瞧见皇帝的面容,不由一惊。
李隆基面容枯槁,脸颊深陷,气色如同病入膏肓一般,大不如从前。
周钧:“陛下,您这是……?”
李隆基摆摆手:“朕老了,心绪上再也经不得大起大落……太医说,长安收复不利,使得朕心中落了病根。”
周钧记得,史书中的李隆基自从去了蜀中,又将大唐的烂摊子全部扔给了李亨,每日里自由自在的游山玩水,愣是活到了762年。
可眼下,距离762年尚有数年,李隆基的身体却每况愈下,成了这般模样。
由此看来,房琯二十万大军,未能收复长安,对于心向旧土的李隆基而言,真的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想到这里,周钧向李隆基说道:“陛下,臣已经击败了河北史思明。两路大军,又分别击破博陵和平卢,兵临范阳城下。用不了多少日子,河北就能平定。一旦河北平定,天下战事就可以休止了。”
李隆基闻言,面露欣慰,开口说道:“周二郎,从将囡娘嫁给你的那日起,朕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有时候,朕一直在想,造化弄人,倘若你是朕的儿子,那天下一切难题,就当迎刃而解了。”
这话听在周钧的耳中,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周钧却又一时半会说不上来。
李隆基又说道:“范阳留给郭子仪他们……至于你,这些日子,就留在宫中,陪朕说说话。”
周钧一愣:“陛下,圣旨中说,令臣此番回朝,是为了收拢房相麾下的败军,再抵御贼军北上。”
李隆基:“河西军和凉州军那里,有朝中文武看着,出不了大事,你无需担忧。这些日子,你就留在宫中,哪里都别去了。”
周钧心中一震,一股不好的预感,顿时涌入心头。
李隆基说完,又以身体疲乏为由,让内侍领着周钧去往宫中的一处别苑住下。
入了别苑,周钧见院内院外都是禁卫,防范的密不透风,心知出了变故。
慢慢走到案台旁,周钧坐了下来,看向窗外,幽幽说道:“原本我还以为,这一日会迟来一些,却不料终究还是来了……既然你不仁,可就别怪我不义了……”
当晚深夜,别院禁卫换班。
周钧正在房中静思,窗外突然有人轻轻敲了敲墙。
周钧推开窗户,发现来者居然是范吉年。
范吉年先是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接着拉过身旁一名与周钧身形相仿的内侍,让其爬进房中。
做完这一切,范吉年打了个手势,让周钧速速出来。
周钧心知,在这种节骨眼上,范吉年没有理由来对自己不利,于是便翻窗出房,跟着范吉年,一路出了别院,向宫所中一处偏僻的栒房行去。
路上,周钧向范吉年问道:“范公想要带我去哪里?”
范吉年脚步不停:“周二郎,等会自然有人会向你解释。”
到了栒房门前,范吉年让手下先去把风,接着对周钧说道:“周二郎,咱家的本事不够,只能买通这一班的侍卫……宫城内外,都是禁军,你若想逃出去,是万万不可能的。且记住,一个时辰后,侍卫会再次换班。你一定要在那之前,赶回别院!”
周钧看着范吉年,轻轻点了点头。
范吉年推开房门,向周钧说道:“进去吧,那人等你好久了。”
周钧入了栒房,见屋内烛火昏暗,只有一位身穿深色长衫、头戴折边兜帽的人,站在当中。
周钧走到那人的面前,站定脚步,沉声问道:“敢问阁下是……?”
那神秘人揭开兜帽,露出脸来,眉目之间尽是愁容,却是周钧万万没有料到的人。
贵妃杨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