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阿应领着班卫征、张沿岭等一众将领,一直候在宫城北门之外。
等了许久,宫中的方向来了一匹快马。
马上的信使瞧见孙阿应,先是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又从怀中取出书信、军令和令牌等物,举过了头顶。
孙阿应首先接过书信,打开看了一眼,对其他将领说道:“孔侍郎和申叔将军已经剿灭了叛军,宫中无虞。”
众将领都是松了口气。
孙阿应继续看着书信,越看越是心惊,看到最后,不禁朝那信使问道:“孔侍郎当真要这么做?”
那信使拱手说道:“孔侍郎托卑下给您带四个字。”
孙阿应:“哪四个字?”
信使:“军令如山。”
孙阿应闻言,一时沉默。
过了许久,孙阿应拿起军令和令牌,向那信使说道:“请回去答复孔侍郎,只说是某知晓了。”
眼见信使离去,一众将领全部聚了上来,向孙阿应问道:“军使,府中如何说?”
孙阿应从信中抽出数张纸来,对众将说道:“这名单上面的世家显族,都参与了今晚的谋乱。府中已经下了军令,关闭凉州城门,再分兵赶往名单上的族宅。围住宅子,确保一人都不会逃走,当场宣读罪行,再将叛党的阖族上下,就地正法。”
班卫征听到这里,不由一愣,向孙阿应问道:“军使,阖族上下指的是……?”
孙阿应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反逆罪及宗族,但凡族中人口,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族支远近,一概夷平,不留一人。”
班卫征倒吸一口凉气。
孙阿应睁开眼睛,将军令书分发给诸将:“大斗军四旌八十队,归义军两旌四十队,各自去往东南西北各处城坊,堵住坊门,再围住叛党族宅,莫要放跑一人!事毕之后,记得清点尸体,再阚录成册。户部中有各大族的户籍名册和族中成员,事后倘若少了一人,接下来就要全城搜捕,到了那时,怕是费力费时。”
众将闻言,大声唱喏。
班卫征和张沿岭率领一旌兵卒,赶往裴家所在的大宅。
马蹄声踏在长街之上,传来急促而又沉重的响声,宛如地狱阎罗的索命铃声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赶至裴家的宅门前,班卫征在马上大声下令,命令数队士卒绕行至后宅,每隔十步点燃火把,照亮街道,确保宅子中的每一个人,都不会逃掉。
布置完一切,班卫征取出军令书,在宅门前大声喝道:“裴思昭豺狼丑类,敢悖天常,不知覆露之恩,辄辄猖狂之计。焚劫府治,领兵入宫,谋害圣上,遂穷凶党,极恶不赦……”
令书尚未念完,裴家大门突然打开,一位年近八旬的垂暮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老夫裴昞,乃是裴氏家主。家门不幸,裴思昭惹下祸端。老夫愿意献出裴家上下的财货,共计六百万贯,只求上官开恩,饶了一家老小之命。”
班卫征看向裴昞,轻轻摇了摇头:“裴思昭所犯,乃是不赦死罪,可及夷族,怎可用财货来求活?”
一旁的张沿岭有些不耐,直接抽出兵刃,对班卫征说道:“何必与他废话,处置完这一家,后面还有许多事要做!”
说完,张沿岭上前一步,在一众裴家人的尖叫声中,一刀砍死了裴昞。
班卫征见状,收起令书,对麾下点头说道:“做事吧。”
一众士卒冲入裴家,逐个别院,逐个栒房,搜索过去,无论是谁,见人就杀。
小半个时辰过后,偌大的裴家再无一人活口。
踏着满地的鲜血,张沿岭矮身,将刀刃上的血渍,尽数抹在死者的衣服上,又朝班卫征说道:“王六郎成了主上的亲卫,可算是发达了。不似吾等,在这里做着这些脏累活计。”
班卫征看着脚旁的一具男子尸体,开口说道:“儿时在长安,有人对我说,门阀世家的人,天生就是贵人,不是我们这些贱户能够相比的。如今看来,在刀剑之下,大家没什么不同。”
张沿岭闻言,笑道:“从前在路上见了那些显贵人家,做梦都想投其门下,哪怕做个马夫,都觉得是天幸。投身军伍之后,我才想了个明白,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自当成就一番宏业,岂能仰人鼻息?”
军中的典吏清点完尸体,又对比了样貌和年龄,阚录成册,交到了班卫征的手中。
后者收好书册,踏出裴家大门,又翻身上马。
不远处的坊街之中,又有喊杀声和惨叫声传来,想必是其它旌的将领,正在清理叛党。
张沿岭用马褡旁的干布,擦了擦手中的血污,上马来到班卫征的身边,回头看了一眼裴宅,开口说道:“三百七十五人,一个不少。”
班卫征看向不远处,幽幽说道:“过了今夜,不知城中会有多少人死去。”
张沿岭嗤鼻道:“当年,关中水旱连连,我身处的村庄,还有周边的那些州县,每日里饿死、病死、被杀的人,往往数以千计。走在乡间小路上,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无人收拾的尸骨。”
“而那些世家显族,财货如山,还哄抬粮价,坐观百姓易子而食。那个时候,又有何人来怜悯我们这些灾民,又有何人来劝劝那些士族,发发慈悲?”
班卫征闻言,轻轻点头:“这天下,倘若没有这些世家显族,会不会更好些?”
张沿岭说道:“这天下,如果没有那些世家显族,会不会更好一些,这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这天下倘若少了大帅,我们这些流民,一定是活得生不如死。”
班卫征微微点头,说道:“走吧,天快亮了,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凉城一夜,血流漂杵。
城中世家,裴姓、韦姓、薛姓、房姓、柳姓、崔姓等等,共计十七姓族,参与了宫中谋乱和袭击公主府之事。
裴思昭、薛以德、韦鋆等一众主谋,被凌迟处死,首级挂于凉州城头。
裴、韦、薛、房、柳、崔,六大姓的族家,以谋乱罪论处,判夷族,查抄家产,焚毁族谱。
其余十一姓,以谋乱从犯论处,本家一族判斩,其余支族中的人口,充为奴婢,放至安西作为苦力。同查抄家产,焚毁族谱,不得沿用旧姓。
有户部官员,待事件平息之后,进行统计。
凉州城谋乱当晚,各姓门阀中有五千三百余人(含部曲、门客、私兵),被满门屠尽。之后的十日里,又有一千二百余人,牵涉案中,因罪同论,被问以斩刑。
两厢加在一起,因凉城事变而死的门阀族人,超过了六千五百人。
整个凉州城的门阀势力,因为这次事变,几乎被连根拔起;朝中文武官员的数量,也减去了几乎一半。
三省六部因为缺少官员职事,甚至不得不临时聘请军中幕僚代职。
此事过后,国中士族,谈及凉州,皆两股战战,面色大变。
孔攸之名,不胫而走,『孔痴』诨名,再也无人敢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