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陵城下,燕军大营。
前前后后打了快一个月,史思明和李归仁率领的大军,依旧没能攻占博陵。
议事大帐中,燕军原本在讨论接下来应当如何进攻,说着说着,整场军议就变成了互相指摘,每个人都想将战事不利的责任,推到别人头上。
史思明听得窝火,猛地一拍案台,大喝一声住口。
帐中众将闻声,纷纷闭嘴。
老巢范阳被围,家人生死不知,博陵战事胶着,史思明下巴因为急火,生了不少红疮,再加上他本身就身材瘦削,鸢肩驼背,凸目侧鼻,于是面貌更加凶恶。
见众人不敢开口,北平王李归仁说道:“此战之前,倒是没有想到那仆固怀恩,居然将博陵城守得如此密不透风。不过诸位也无需担忧,城中唐军已是强弩之末,只要再加紧猛攻,不出十日,博陵城就可拿下。”
就在军议进行的时候,帐外快速跑来一名信使,口中惨声呼道:“报!范阳急报!”
史思明听见这声音,惊得从席中站了起来,走向门口,大声问道:“范阳!范阳如何了?!”
信使跪伏在地上,全身颤抖着说道:“范阳守将蔡将军来信,唐军大帅周钧,以妖法召来天雷,炸开了城墙,范阳城破!”
史思明闻言,睁大眼睛,身体一震,喉头发出两声颤音,眼前一黑,斜着身体就倒了下去。
“大都护!”
“史将军!”
众将七手八脚将史思明放到地上,又向后者口中灌下了一些烈酒。
史思明幽幽醒来之后,带着哭腔大声嚎道:“范阳丢了!”
燕军将领们闻言,心中惊愕的同时,也是悲戚。
众人都想不通,城池坚固、守军精锐的范阳城,怎么会失守。
李归仁向史思明说道:“都护,当下之计,应当集中军力,尽快拿下博陵城,打通去往范阳的通路。再趁着唐军阵脚不稳,火速杀回范阳!”
有将领犹豫道:“唐军大帅周钧,懂得妖法,能够以天雷炸开城墙,对上这样的人,吾等……”
李归仁不待那人说完,大声喝道:“荒谬!所谓妖法,不过是范阳守将用来掩饰无能的说辞,尔等竟然信以为真,实在是荒唐!”
听见李归仁的话,史思明猜到了前者的心思。
李归仁麾下的曳落河精骑,都是奚族、契丹的族民,范阳失守对于这些人来说,等于是失了根基,这将会严重影响到军心。
但是,另一方面,史思明也清楚范阳留守大将蔡希德的为人。
蔡希德为人忠直,颇有才略,勇猛善战,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甚至胆敢向安禄山直抒谏言。
这样的将领,居然把范阳城给丢了,而且还将失败缘由归结为妖术,史思明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接下来的数日里,燕军大营之中,关于是应该继续北上,还是应该向南撤兵,众将争论不休,逐渐分成了两派。
就在众人还没有争论出结果的时候,北方又来了一批浩浩荡荡的队伍,这里面居然都是范阳城中被释放的官员家眷。
史思明看到这只队伍的时候,脑子顿时有些不够用了。
在史思明看来,范阳城中的燕军官员和家眷,对于周钧而言,既是加官进爵的功劳,也是猛敲竹杠的筹码。
然而,周钧却将这些人统统放了回来,甚至还派唐军一路护送。
这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史思明原本心中还满是疑惑,但是看到自己的妻子辛氏和小儿子史朝清之后,暂时全部抛到了脑后。
家人能够平安返回,这让史思明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只队伍中,居然还有一人,正是他的大儿子史朝义。
看着史朝义,史思明皱眉问道:“你不是被唐军俘虏了吗?”
言下之意,颇有问罪的意味。
史朝义心中苦涩,向史思明拱手道:“周大帅释放范阳官员家眷时,也一并释放了朝义。”
史思明闻言,不再说话,只是冷哼一声,转身就离开了。
史朝义心生悲凉,他当初是为了保护父亲,这才自愿殿后,阻挡李光弼的骑兵。
哪料到这次被周钧释放之后,自己重新见到了父亲史思明。后者非但没有一句感谢之语,反而宠溺小儿子,怪罪起了自己。
也正是从这个时候起,史朝义心中原本坚持的一些东西,慢慢开始动摇了。
这支队伍中,还有一人,引起了燕军将领们的注意。
此人就是燕军大将蔡希德。
蔡希德身受重伤,躺在马车之中。
他被炸断一只胳膊,半边脸也没了人样,此等惨状,使得燕军众将对那『妖术』一说,又信了几分。
史思明下令,将蔡希德抬入中军大帐,又询问了范阳城破的前因后果。
蔡希德当着燕军众将的面,仔细说了爆炸时的场景。只道是一声巨响,响彻天地,刹那间山崩地震,天火卷席,方圆数里之内,人马尽碎,砖石飞走。
听见这话,燕军众将被惊到无以复加。
有人低声说道:“周钧原本不过是一奴牙郎,不到三十岁,就能成为天下兵马元帅,而且领兵以来,从无败绩……这样的人,难不成真的是天上……”
李归仁厉声喝道:“闭嘴!此等鬼神之说,毫无依据,不过是开脱罪责的说辞!”
蔡希德闻言,拼着虚弱的身体,奋力坐起身来,开口说道:“某敢对天起誓,句句皆是实言!”
李归仁指着蔡希德,正待再骂,史思明摆摆手,对左右说道:“来人,先将蔡希德带下去。”
待蔡希德被抬出大帐,李归仁向史思明说道:“大都护,范阳城乃是燕国之根基,倘若落入敌手,恐国中大乱!”
史思明看了一眼李归仁,一边摸着下巴,一边沉思。
李归仁又说道:“燕军的不少士卒,都是河北边民,如今范阳被破,倘若不回师去救,恐怕会军心不稳!”
史思明思虑了好一会儿,最终向众将说道:“北平王说的有理,范阳乃是燕国根基,吾等受皇命北上,倘若此时班师回朝,必定会受到朝中严惩。”
李归仁闻言,面露得色,不停点头。
史思明转了转眼珠,向李归仁拱手说道:“军中各部,这些日子轮番攻城,死伤惨重。眼下,只有王爷手中的八千曳落河铁骑,编制尚且完整。接下来攻城,还请您伸出援手,独当前锋。”
李归仁麾下的曳落河铁骑乃是燕军中的精锐,但皆是重骑,本就不擅于攻城。
但李归仁适才极力主战,所以史思明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帐中诸将都看了过来,前者也不好推辞,只能应了下来。
有将领还是有些担忧:“那蔡将军适才说的天雷一事?”
史思明:“倘若那周钧真的会妖术,为何在之前的战事中,不使出来?由此可见,范阳城墙倒塌,或许是恰逢地震和山火……从明日开始,加紧对博陵城的攻势,争取早日打通去往范阳的通路!”
众将闻言,纷纷躬身称喏。
军议散会之时,史思明坐在席中,看着李归仁离去的背影,招来心腹,眼睛微眯,小声说了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