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边的博陵城中,李嗣业率领的六千安西军,作为援军,浩浩荡荡进入了城池。而唐军攻克范阳的消息,也跟着一并进入了城中。
随着范阳大捷的喜讯被传开,城中的士卒和百姓,冲入街头,齐声欢呼。
指挥博陵守军的仆固怀恩,听见这个消息之后,拖着疲累的身躯,在城楼上慢慢坐了下来,憔悴满是尘土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此时,有军士来报,说是李嗣业大将来到城楼下方。
仆固怀恩闻言,强撑起身体站了起来,去迎李嗣业。
仆固怀恩是铁勒人,一直在朔方军中职事,而李嗣业是京兆高陵人,从开元初年就在安西作战。
二人曾经在天宝年间的朝会,有过数面之缘,交道并不多。
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二人再次见面,一时之间都是唏嘘不已。
李嗣业:“大帅攻克范阳,河北战事已定,此乃天大的喜讯。倘若不是战时,你我二人真当一醉方休。”
仆固怀恩点头道:“这个提议极好,等城外这群贼军退兵,我会在府中设宴,专门宴请你和一众安西将领……话说回来,史思明此时怕是也得到了范阳失守的消息,也不知他接下来究竟是打算战,还是退。”
李嗣业走到城楼女墙旁,看向远处的燕军大营,沉声说道:“李某千里迢迢从安西来到河北,走了这么一遭,到头来只得了个运输辎重的差事,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要我说,史思明最好别走,也好让我不枉此行!”
仆固怀恩闻言,无奈摇了摇头。
安西军中的李嗣业勇猛好战,仆固怀恩早有耳闻。
但眼下的情势是,城外史思明的军队虽然连日攻城,损失不小,但主力仍在,不可小觑。再加上李嗣业长期在安西作战,遇见的敌手都是周边的小国和部族,未曾见识过河北军卒的实力,未免小觑了敌人。
李嗣业瞧见仆固怀恩的表情,猜中了三分后者的心思,于是凑近后小声说道:“实不相瞒,某此次从安西来河北,带来了一件新武器,可以开山裂石,正好拿史思明的军队试试威力。”
仆固怀恩:“新武器?”
李嗣业向仆固怀恩耳语了几句,后者脸上满是吃惊,最后止不住问道:“当真有如此神威?”
李嗣业笑着点了点头。
三日之后,史思明和李归仁的联军,从大营列阵而出,向着博陵城慢慢行来。
城楼上,李嗣业向一旁的仆固怀恩说道:“看起来,史思明最终还是决定一战。”
仆固怀恩看向城下许久,皱眉说道:“贼军似乎是将压箱底的宝贝,拿了出来。”
李嗣业不解。
仆固怀恩指着燕军的前阵说道:“你瞧瞧最前面的战阵,旌旗为『李』,人马皆着甲,又有鎏金环具,应当是贼军中最精锐的八千曳落河铁骑。”
李嗣业听见这话,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兴奋的搓起了手掌:“贼军精锐?太好了!李某平生,最爱打的便是精锐!”
仆固怀恩:“曳落河铁骑装备精良,又训练有素,倘若在平坦地势上,可以与数倍于自身的大部作战,而不落于下风。但是,在攻城战中,曳落河铁骑不得不下马作战,这就等于舍弃了长处,也不知道这史思明是如何想的。”
李嗣业:“管他是怎么想的,只要敢来,某保他有来无回!”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战角,燕军大部开始向着博陵城慢慢袭来。
仆固怀恩站在城楼上,看向城外如潮水一般的敌军,岿然不动。
当燕军进入一箭之地后,仆固怀恩抬起手来,停了片刻,接着重重落了下去。
唐军旗官闻得命令,纷纷举起令旗。
一时之间,弓弦之声如山林风啸,城头上箭矢如蝗,黑压压聚成一片,扑向了靠近的燕军。
密密麻麻的燕军士卒,在一阵阵的箭矢之中,不停有人倒下,但很快又有人补上。
终于,在付出了不小的损失之后,燕军前阵抵近城墙。
冲车、云梯、井阑等等攻城器具,纷纷靠了上来。
燕军中的曳落河甲士,冲在前阵,凭借精良的甲胄和大盾,抵住了来自城墙上的攻击,一步一步的向着城楼上爬去。
仆固怀恩招来副官,片刻之后,唐军旗官开始挥动第二面令旗。
博陵城的守军,知晓这一次攻城战,怕是战事关键。故而,檑木、滚石、热油等等,不再节约,纷纷从城墙上推落下去。
下一秒钟,云梯上的不少甲士,遭遇重创,纷纷摔落下去。
但是,更多的燕军甲士,丝毫没有畏惧,反而争先恐后,顺着云梯向上继续攀爬。
两军接战,仅仅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一名燕军甲士,攀上了城墙。
接着这股气势,又有数名甲士攀了上去,与唐军战成了一团,城下的燕军见状,士气大振,纷纷欢呼起来。
仆固怀恩发现之后,不禁有些吃惊,燕军这一次攻城,攻势之猛烈,可谓是前所未有。
由此可见,燕军之中,曳落河之威名,的确名不虚传。
仆固怀恩一边下令,派出麾下的预备队,将燕军甲士赶下城墙;一边又向副将交待,准备开始执行原本与李嗣业定好的计划。
城墙上一片混战之时,燕军的冲车,也开始撞击城门。
在数次撞击之后,博陵城门在一阵晃动之中,突然从中打开。
有燕军士卒见状,开心的大喊起来:“城门被撞开了!”
指挥前阵大军的李归仁,见状大喜,连忙向麾下的曳落河铁骑下令道:“机不可失!所有人听令,上马!冲入城中!”
身处中军的史思明,听见了望来报,说是博陵城门被撞开,先是欣喜,接着却面露狐疑。
属下见状,向史思明问道:“城门洞开,城破就在眼前,大都护为何愁眉不展?”
史思明:“早先我军也曾派出冲车,去撞击城门,为何屡次尝试,都未成功?而今日冲车只是撞击了数次,城门就开了?”
属下们面面相觑,无人能够作答。
有将领向史思明建议道:“需不需要提醒北平王,莫要中了敌人的圈套?”
史思明眼珠转动,摇头说道:“北平王身经百战,自有分寸。”
燕军众将领闻言,便也作罢。
李归仁率领曳落河铁骑,冲入城中,原本以为门后的唐军,会是一片混乱。
不料,在城楼后方,一只数千人的唐军,呈现半圆形,早就列阵等在了那里。
李归仁见唐军好整以暇,直觉上感到哪里有些不对,但重骑兵的马力正是巅峰,此时要想掉头或是停住,都已经无法,只能向前冲锋。
曳落河铁骑冲到距离唐军只有三十步的距离时,原本唐军严丝合缝的盾阵突然两两散开。
数十门一米见长、模样奇怪的铁疙瘩,被相隔放置在盾阵后方,隐隐还能看见白烟升起。
李归仁正在疑惑之时,突然一阵密集的爆炸声,宛如炸雷一般,此起彼伏的响起。
伴随着剧烈的火光和浓厚的白烟,一阵宛如倾盆大雨般的粗粒铁砂,从唐军阵营中飞速袭来,直接覆盖了方圆数百米之内的所有空间。
这铁砂,每一颗不过小指头般大小,但被火药引爆之后,却蕴含着巨大的动能。
一门虎蹲炮中,灌装着百余颗铁砂,六十门虎蹲炮,就是近万枚铁砂。
它们从霰弹炮中激射而出,如此之近的距离,如此密集的覆盖,打在穿着铁甲的战马和甲士身上,可以通过铠甲缝隙、甲胄关节和面罩空洞部分,直接射入肉体。
这种不规则的铁砂,一旦进入肉体,会翻滚和拐弯,在生物体内形成破坏力极强的空腔效应,给敌人带来巨大的痛苦,造成无法止血的开放型创口,使受害者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能丧失全部的行动能力。
一百二十门虎蹲炮,分两次进行齐射。
硝烟过后,冲入城门的千余名曳落河铁骑,要么就是被炮击直接打落马下,要么就是因为巨响陷入混乱,燕军的攻势也因此完全停滞了下来。
李嗣业穿着一身明光铠,扛着一柄陌刀,向麾下的安西军士卒们,大声喝道:“盾阵合拢!长矛兵上前!弓弩手压制!火炮队装药!”
李归仁身先士卒,率部冲入城中,幸运的是,他本人距离虎蹲炮较远,没有遭受到炮击;但不幸的是,李归仁的坐骑因为炮声而受到惊吓,人立而起,将他摔在了地上,马蹄跳动之际,又好巧不巧,踩碎了这位北平王的小腿骨。
李归仁吃痛之下,大声惨叫,身旁的亲兵见状,连忙下马来救。
就在曳落河铁骑军混乱一团的时候,李嗣业率领的安西军,完成了虎蹲炮的再装填。
盾阵开始向前移动,开始准备对城门口聚集的燕军士卒,进行第二轮打击。
李归仁行动不便,在亲兵的数次帮助下,都无法上马,耽搁了宝贵的逃跑时机。
当虎蹲炮第二次齐射时,李归仁和一众亲兵,聚在一起,直接成了最显眼的目标,当头遭到霰弹炮的一轮洗礼。
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李归仁直接被烧至发红的铁砂,打成了筛子,鲜血如同泉涌,片刻间就浸满了地面。
可怜曳落河铁骑的主帅,安禄山最信任的北平王,成了死在虎蹲炮口之下的第一位燕军将领。
李归仁战死,再加上唐军使用『天雷』的谣言,使得攻城的燕军陷入了大乱。
有曳落河将士,冲到中军向史思明请求,派出援军。
但是,史思明以局势不利为由,拒绝了增援的要求,又下令全军开始后撤,退出战场。
至此,博陵之战,以唐军大胜告终。
战后,唐军之中盛传,安西军中有猛虎呼啸,其势吞食天地,灭除鬼魅,敌众遇之,皆望风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