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空间中,纯白是唯一的主题。
这里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大地,放眼望去,除了白色,只有白色。
站在白色空间的当中,周钧尝试着向前走去,眼前的景色慢慢出现了变化。
一抹抹水墨开始变幻,形成了一个个模糊的人影,从他身边快速的掠过,留下一些杂乱艰涩的话语,又消失在了远方。
很快,原本纯白的空间,开始被血红所慢慢沾染。
鲜血从无数裂痕之中,喷涌而出,汇聚成河流和血泊。
一片又一片的尸骨,从地面下慢慢浮现而出,筑垒成了山丘的模样。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无数人临死前的哀嚎、哭喊、怒骂,汇在了一起,响彻了整个天地。
面对这一切,周钧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犹豫了很长时间,最终向前踏出一步。
一步踏出,一切又开始变化。
鲜血、尸骨消失不见,周遭逐渐变成了现代闹市的模样。
周钧看着面前那熟悉的灯红酒绿,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他看到了一个人影。
一个带着眼镜、神情和蔼的中年人,望向周钧,伸出手招了招,示意后者靠近一些。
周钧迟疑了片刻,走上前去,轻轻喊了一声:“父亲。”
那中年人笑道:“我的儿子是许啸,你却是大唐的一国之君,这么喊我,也不知合不合适?”
周钧叹了一口气:“我就是许啸,许啸也是我。”
许父摇头道:“我那个当民警的儿子,平时总想着伸张正义,他每天面对的事情,与你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周钧有些发怔:“我所要面对的事情……?”
许父:“你……正在改变历史,难道你不知道吗?”
周钧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我知晓,但这一切太难了。”
许父:“难?但是到目前为止,你都做得很好。”
周钧:“不,我所说的难,并不是指做事,而是指的这里……”
周钧一边说,一边将手指向自己的心口。
许父看向周钧,慢慢说道:“成大事者,不可能随心所欲,很多时候,必须雷厉风行,甚至刚愎自用。在史书之中,这是每一个上位者,都必须经历过的阶段。”
周钧:“我儿时看的那些史书,都是你送给我的,这个道理我虽然懂,但是……”
许父:“但是,人非圣贤,岂能如草木般无情,你想说的是这个,没错吧?”
周钧长吁了一口气,轻轻点头。
许父停下话头,思考了一会儿,接着对周钧说道:“安史之乱前,大唐有八千万人口,八年下来,六千万人死于战乱、饥荒,只有不到两千万人苟延残喘。就是这两千万人,在一百五十年后,因为黄巢起义和朱温上位,最后仅仅只有不到数百万人存活。”
“自先秦以来,中国的历史便是这样,它就像是一个春种秋收的庄稼地,百姓是庄稼,兵祸就是镰刀,当一茬被收割之后,等过了冬季,会再有新的一茬长出来。”
“历朝历代的君主,眼睛只盯着庄稼和镰刀,坐拥丰收下来的粮食,洋洋得意,却从来不曾抬起头来看向远方。他们从未想过,早晚有一日,在大洋彼岸,会有一群带着枪炮的列强,冲进这片庄稼地,将一切都占为己有。”
周钧:“你曾经和我说起那段历史,接下来我应当如何阻止?是遵从历史的轨迹,还是另辟蹊径?”
许父:“不要把眼光局限在个人身上,你必须看到所有人,无论他们是敌是友,从他们的身上去寻找最后的答案。”
周钧略微思考之后,答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历史中从来就没有什么正确答案,创造历史的人,他们才是答案。”
许父点头笑道:“对,道理便是如此,你现在变得聪明多了。”
说完,许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对周钧幽幽说道:“许啸也好,周钧也罢,不过就是一个名字而已,你的言行、你的作为才是你留存于世的痕迹。顺着你的路走下去,早晚有一天,你也能在史书中写下属于自己的答案。”
眼见许父的身影越来越淡,周钧忍不住开口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许父:“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没办法给你。”
周钧:“那我应当去何处找到答案?”
许父没有再说话。
周遭的一切分崩瓦解,最终成了一片虚无。
在床上慢慢睁开了眼睛,周钧看向窗外的月色,挣扎着爬起身来。
周钧轻轻叹了一声:“是个梦。”
被周钧举动惊醒的解琴,睁开朦胧的睡眼,用被褥遮住肌肤,低低唤了一声:“二郎。”
周钧帮解琴盖了盖杯子,轻声道:“你有了身孕,别起来了,好好休息吧。”
解琴下意识摸了摸隆起的小腹,轻轻点了点头,很快又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周钧不喜下人服侍,下床之后,也没有去叫内侍和奴婢,而是自己绑了衣袍,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当值的内侍和宫婢,瞧见周钧走了出来,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口中直呼圣上。
周钧:“煮些茶,再拿些点心,送到书房来。”
内侍和宫婢们连忙称是。
坐在书房之中,周钧打开书册,还没看上几页,门外快步来了一人。
内常侍范吉年在门外报了一声,说是求见。
周钧开口允了,见范吉年气喘吁吁走了进来,不由说道:“你年纪大了,晚上应当好好歇息。”
范吉年跪在地上,说道:“陛下体恤,老奴铭感五内……今晚恰巧是老奴当值,地点离寝宫也近,听下人们说皇上醒了,便想着来看看。”
周钧知晓范吉年身子骨畏寒,便让内侍端来一把椅子,又让他坐了下来,接着说道:“凉城皇宫虽大,但住的人少,平日里不需要每个地方都安排人手,比如西宫和合殿那边,可以暂且封闭,节省人力。”
范吉年正在悄悄揉着膝盖,听见周钧这话,躬身答道:“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陛下莫怪。”
周钧:“你说便是。”
范吉年:“陛下登基已有数月,宫中除了皇后娘娘,还有几位妃子,就再无其他妃嫔了。遍观大唐皇室,这也是极少有的,传将出来,恐引得外人非议,有损唐室威仪。”
周钧:“那你的意思是?”
范吉年:“陛下,新皇登基,当头的一件事,便是选秀。虽然不说后宫佳丽三千,但最起码宫中诸所,纳进百来名女子,这才是理所当然的。”
周钧有些好笑:“朝中诸事繁重,朕每日里政务不停,平时连休息都很少,皇宫中要那么多妃嫔作甚?”
范吉年闻言,愣在原地,大脑一时之间有些短路。
皇帝选秀纳妃,乃是天经地义的大事,怎可无用而论?
范吉年刚想反驳,周钧打断他道:“朕之前对你说过的,去安西龟兹镇接金凤娘母女,如今做的如何了?”
范吉年连忙回道:“老奴已经派人上路了,当下怕是已经赶到石城镇了。”
周钧:“那便好,宫中有时人多了,看着是热闹,但相处的久了,彼此之间反而会出现隔阂,并不是好事。”
这一番话在范吉年听来意有所指,把他吓得不敢再开口。
周钧向范吉年问道:“我听说,宫中有传闻,说是闹鬼?”
范吉年闻言怒道:“陛下,这是哪个杀千刀的乱嚼舌根?倘若老奴抓到了,定要杖毙!”
周钧:“我还听说,永定河三日之屠,五千人被斩,宫中有人将此事与闹鬼联系在了一起。”
范吉年一愣,转而说道:“永定河被斩之人,皆是十恶不赦之徒,死有余辜。”
周钧:“皇后娘娘前些日子,生了一场大病,最近心神不宁,你看紧一些,莫要出了岔子。”
范吉年闻言,前后合计一番,终于明白了周钧的深意,躬身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