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凉州姑臧县,赤水山,明济寺。
偌大的寺庙,里外皆是匠作,再加上那些因罪被罚为役夫的僧侣,数千人一起劳作,正在将这座古刹,改造成为一处占地超过千亩的封闭性集镇。
躺在一处山石上,悠哉悠哉晒着太阳的班卫征,对身旁忙着阚录的许方海问道:“圣上昭告天下,但凡五岁以上孩童,必须入塾念书,你怎么看?”
许方海手中的笔墨不停,感慨说道:“我的祖上曾经在关中居住,后因阀贵欺压,不得不远走至河北。我读书多年,不愿去大唐参加科举,而是投在了伪燕门下,原因也就是自感寒门出头无望。”
班卫征:“这下好了,陛下下旨,令天下孩童入学,打破了学问的门槛,明眼人都能看出,陛下这是破除阀贵,实惠于民,使得天下百姓都有了读书识字的权力。”
许方海看向改造中的明济寺:“宫中有旨,这明济寺今后会改成一座工坊,专门负责入塾教材的印刷,那些个犯了事的和尚,除了那些青壮,还有不少都是识字的僧侣,如今入坊印文,也算是将功补过。”
班卫征嗤道:“这群和尚,口中念着佛祖,脸上写着仁义,盘剥信徒的事情,倒也是没少做。大理寺和刑部当初审罪,杀了一批,又流放一批,剩下的这群人,都是徒刑,陛下没有把他们送去挖矿和屯田,而是令他们参加印文,也算是便宜了他们。”
许方海在阚册上写完最后一笔,站起身,捶了捶腰,对班卫征说道:“名册要送给上官,一起走吧,顺便去坊间看看。”
班卫征犯懒,在大石上翻了个身:“你去吧,我还要在这里职守。”
许方海无奈,面前的这位班校尉,带兵打仗、头脑反应都是一流,唯独这一身懒病,也不知师承何处,却是怎么都改不掉。
拿好文册,在一众文吏和武卫的护送下,许方海走向了明济坊。
最外围不仅打下了木墙,而且还有望塔和岗哨,这些事物,让许方海不禁记起了焉耆镇、那些收押河北移民的集镇。
通过岗哨,走进坊门,许方海朝四周看去,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施工场所。
用来漂洗造纸的纸坊,存放物料的货栈,打夯铺材的道路,供人居住的矮房,一座不久之后即将用来印刷入塾教材的文印集镇,正在有条不紊的建设之中。
顺着山道一路向上,许方海花了一番功夫,终于来到了半山腰的明济寺。
整座寺庙的外墙,如今被加固增筑了一次,而且每一条路,都被设置了障碍和哨所,看上去比寻常军营的守卫,还要森严。
走入明济寺的正殿,一众老僧正在殿中参加议事。
一身官袍的宗教监少监伊斯,正站在大殿中央,向众僧训话。
许方海走到一边,静静候着。
只听伊斯开口说道:“在场的诸位,都是信徒,你们所笃信的神,在教义中可曾有任意一条,令你们以信仰为工具,来向信徒盘剥钱财?神的存在,应当是感育和教化民众的,而不是向民众索求的,你们侵占土地又放贷求利的行为,已经偏离了宗教的初衷,这是最严重的罪业!”
众僧默然。
伊斯严厉说道:“皇上仁心宽厚,给了改过自新的机会,希望你们在这里以功业,来弥补你们曾经犯下的罪过。数日后,寺中将迁入印文器械,其中的机巧构造和使用方法,都是宫中的不传之秘,负责印文的场所,也会被派兵严加看管,你们应当自觉,莫要生出事端!”
接着,伊斯语气转缓:“各位都是徒刑,倘若表现良好,得到减刑,那么就可以提前释放。此外,朝廷新设了宗教监,专门司管大唐宗教事务。从今往后,佛教、道教、祆教等等宗教,每年都会派遣代表,来皇城参加宗教事务会议。诸位倘若专心职事,表现优异者,得到嘉奖,也可以入京参会。”
说完这话,伊斯挥了挥手,示意属下们去负责接下来的解释事宜。
他转身来到许方海的身边,问道:“名册统计完了?”
许方海点头道:“服刑共计一千七百六十五人,来自河西各地,其中和尚占了大半,其余还有道士、祆僧等等。”
伊斯:“儿童入塾的教材文稿,共计八门课目,陛下已经钦定初稿,接下来便是校队排版,选模印书。宗教监前期要配合宣文监,在九月底之前,完成十万册的印刷,时间比较紧,任务也繁重。但是,明济坊中负责印刷的这帮人,都是些罪囚,稍有不慎就会生出事端。我和北镇抚司打了招呼,他们会派人来协助。”
想起北镇抚司的带队校尉班卫征,许方海心底暗叹一声,终究还是没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在凉城后宫之中,解琴虚弱的躺在床上,眼睛却看向一旁熟睡的周吉。
有宫婢来报,说是宋美人来了。
解琴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有仆妇走过来,想要带走周吉,不让后者打扰主母会客。
解琴见状,昂起头来,对那仆妇沉声说道:“将吉儿的床榻搬到那边的移间,莫要让他离开我的视线。”
宫婢和仆妇清楚解琴宠儿,连忙应了下来。
宋若娥入了卧房,见移间中的吉儿正在熟睡,特意放轻了脚步。
来到解琴的面前,宋若娥看向她,关切的问道:“身体怎么样了?”
解琴笑了笑:“大概是伤到了元气,但是吉儿平安,也算值了。”
宋若娥挨着床沿坐了下来,犹豫片刻,问道:“我不懂,这次这么凶险,你为何执意……?”
解琴看向不远处的周吉:“倘若有人让你放弃祎儿,你会做吗?”
宋若娥一愣,随即摇摇头。
解琴:“从前我见妇人护子,还不理解为何,如今自己有了骨肉,渐渐才懂了……自打吉儿出生,这孩子就像是老天的赐礼,令我从前的想法慢慢变了,使得我总想给他最好的一切。”
宋若娥听见这话,不禁多看了一眼解琴。
解琴向宋若娥笑了笑,换了一个话题:“从前在长安,我司理灞川的花琼楼,当时有不少女子,在我手下做事,后来得了襄助,从长安逃出生天,去了四处安家。前些日子,有人给我寄了信来,又道了感恩之情。”
宋若娥嗯了一声。
解琴:“我刚诞下皇子,身子骨还虚弱,太医、女官们也瞧的紧,一时半会也走不开……你常常带祎儿入皇城,倘若有暇,便帮我捎一封信,向那些故人,报一声平安吧。”
宋若娥不疑有他,点头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