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州大营中突然传出了一条消息。
主帅仆固怀恩,因为车马劳顿,再加上感染风寒,如今卧病在床,无法行动。
原本仆固怀恩率领的蓟州大军,应当南下与李光弼率部汇成一股,去往河南与史思明决战,如今不得不向后拖延。
而在蓟州大营之中,仆固怀恩是真的病了,不过不是风寒,而是被气倒了。
仆固玚此时站在帐外,见医师出门,连忙问道:“我父亲如何了?”
医师:“大帅心绪郁结,怕是需要休养一段时日。”
医师走后,仆固玚与相熟的几名将领,偷偷走到一旁。
仆固玚向其他人说道:“大帅已经知晓了我们私贩茶叶,此事不得声张,你们切记。”
其他将领都是从私市中得了利益,知晓此事关系重大,纷纷点头。
仆固玚让其他人离开,接着小心走进营帐,来到仆固怀恩的床前,跪倒在地后说道:“我知晓父亲忠于朝廷,故而私贩茶叶一事,一直不敢对您提及,如果不是元载那只恶犬,对吾等逼迫太甚,此事皆大欢喜,无人会有不服。”
仆固怀恩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大帐,有气无力的说了二字:“逆子。”
仆固玚:“关于锦衣卫,父亲也可放心,我们是等待他们出了蓟州地界,才下的手。地点是一处荒山野岭,前后无人,尸体、腰牌等等,都处理的万无一失,绝对不会有人能够看出破绽,顶多只是以为虎豹所为。”
仆固怀恩轻声说道:“你太小看朝廷了……”
仆固玚一愣,接着说道:“向回纥贩茶一事,干系实在太大,一旦东窗事发,不仅是仆固家,军中不少将领,还有平卢的许多官员,都要受到牵连,我也是无奈为之。”
仆固怀恩长吁一口气,向仆固玚说道:“你当真以为行事天衣无缝?殊不知朝廷盯上仆固家,已不是一日两日,既然南镇抚司派遣锦衣卫来了平卢,那么必定就会有后招,杀人只能留人把柄,乃是最蠢的办法。”
仆固玚神色数变,最后苦笑道:“倘若祸事临头,实在无法,我也为仆固家想好了退路。”
仆固怀恩闻言,先是沉默,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看向儿子,一脸的不信。
仆固玚跪在地上说道:“父亲安心养病,稍安勿躁,倘若外界风平浪静,就代表贩茶一事没有暴露,大家心照不宣,就当无事发生。”
仆固怀恩看了一眼窗外,见人影绰绰,沉声问道:“这是软禁?”
仆固玚没有言语,站起身,退出了房间。
仆固怀恩病倒后的半个月,朝廷从内侍监派出了杨伦作为宣慰使,去蓟州探望。
杨伦抵达蓟州大营之后,见到了代掌军权的仆固玚,后者闭口不谈巡视,而是先摆下了宴席,款待赶来的使团。
等到使团入了宴席,仆固玚看见入宴的人员中,居然赫然有数名锦衣卫,不由脸色大变,头皮发麻。
仆固玚眼睛盯着那几名锦衣卫,结结巴巴向杨伦问道:“不知……这几位……?”
锦衣卫中当首的上官,拱手向仆固玚说道:“某乃南镇抚司判事张沿岭。”
仆固玚额头隐隐有汗水析出。
张沿岭:“仆固大帅卧病在床,圣上下旨,令杨公携锦衣卫来蓟州探望。”
听见这话,仆固玚身体一颤,说道:“父亲他身体乏弱,需要静养,不便打扰。”
张沿岭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仆固玚见状,心虚不已,连忙命令手下,拿出了大量的金银珠宝,摆在了杨伦的面前,开口说道:“杨公和使团里的诸位上宾,车马劳顿,这是我的一些心意。”
倘若换做是寻常,杨伦说不定就会笑着收下,但是今日不同,南镇抚司派张沿岭随行,所以杨伦只能干巴巴的笑了几声,装作没有看见这些财物。
张沿岭看了一眼仆固玚,说道:“素闻仆固家殷富,今日得见,果然不假。”
仆固玚勉强笑着说道:“各位都是京城来的上官,某为人粗鄙,不懂得说什么场面话,这些钱财不过都是蓟州上下的一些心意,并非仆固家所为。”
张沿岭盯着仆固玚,追问道:“吾等受了皇命,不知何时能够见到仆固大帅?”
锦衣卫越是急着想要见到仆固怀恩,仆固玚心中就越是慌张,只能应付几句,搪塞了过去。
当天入夜,张沿岭找到杨伦,对后者说道:“仆固家或有反心。”
杨伦一惊,连忙问道:“何以见得?”
张沿岭带着杨伦来到使团驻地的门口,只见门外到处都是蓟州兵。
杨伦想要出门,却被告知蓟州入夜之后,盗匪猖獗,最好还是留在宅中。
杨伦见无法出门,只能返身回来。
就在这时,有使团中的下人来报,说是蓟州大营有军士,围住了马厩,说是看护马匹。
听到这里,杨伦再蠢,也能察觉出不对来,对于张沿岭的话又信了几分。
张沿岭此时镇静自若,对杨伦拱手道:“杨公切勿担心,对于这些,锦衣卫早有准备。”
杨伦听到这里,心中稍安。
接下来的几日里,杨伦听从张沿岭的建议,干脆也不说要见仆固怀恩,每日里只是游山玩水。
渐渐地,仆固玚淡了戒心,负责监视宣慰使团的兵士们,也慢慢懈怠下来。
终于,一日深夜,南镇抚司中负责接应的锦衣卫暗探,突然潜入使团驻地,将杨伦和一众使团成员伪装成兵卒,混过了守军的盘查,趁夜离开了蓟州。
第二日的清晨,仆固玚得知使团成员出逃之后,惊的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
他心中清楚,使团出城已经有三个时辰,这个时候即便快马去追,也已经来不及了。
仆固玚招来与自己相熟的蓟州将领,一张脸比锅底还黑,声音中满是绝望:“宣慰使带着锦衣卫回京,必定会向皇上禀报通敌之事,吾等大祸临头!”
一众参与私贩官茶的蓟州将领,个个都是哭丧着脸。
有人说道:“回纥人断了进贡,又对朝廷出言不逊,圣上明言不得互市资敌,吾等通敌的罪名一旦坐实,全家老小,必定没有活路。”
仆固玚眼神转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众将闻言,有人问道:“如何搏?”
仆固玚:“对于我们来说,这大唐,已经再无立锥之地,不如领兵去投漠北,引回纥人入关。”
有将领惊道:“引回纥人入关?此乃弥天大罪!”
仆固玚:“留下来便是死,倘若不向北边走,你们可有更好的法子?”
众将一起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