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李江遥嘴里念叨着中学时曾背过的这首诗,心里不禁感慨:伟大艺术作品,还真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西疆鬼漠一入冬,整个世界就仿佛被彻底反转了似的,以往那毒辣的火日头再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寒天冻地的透骨风雪。
弓拉不开,甲穿不上,可不就跟诗里面说的一模一样嘛。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李江遥便登上了水杉城的城头,照例巡视各处的防御情况。还没把北门转下来,手脚便已经冻木了。
由于大雪封道,往来西疆商路的队伍几乎绝迹。这时间过的一久,城防体系也难免会松懈下来。李江遥很不放心,所以隔三差五便要亲自点验核查。
这是在演武堂时学到的规矩,也是保住小命最好的办法。
一圈转下来,李江遥对今天的成果还算满意。各类装备、鼓号和兵器都整理有序,哨位上兵力满员,警觉性也非常高。
看得出,近段时间林枫训练水杉守备军,收效还是不错的。
像这种在寒风里站岗放哨的苦差事,李江遥没舍得动用那五百飞马斥候,而是全都交给了本地守备军来负责。这倒不是说斥候将士们怕苦,主要是因为这些精锐战力,是他目前手唯一的筹码。倘若不懂得珍惜战力,一旦遇到恶劣状况,别说取胜,恐怕连突围保命都办不到。
上次李江遥在军报中关于增援水杉城的请求,被张三皮副都护直接给否了。
理由很简单。近段时期,不仅仅是水杉,西疆各处都出现了大批马匪袭扰城镇的情况,有些地方甚至还发生了屠村灭镇的惨剧。
镇疆都护府设在鬼漠腹地的各路驻军,被求援的警报搞得筋疲力尽。
为了稳住局面,张副都护将现有兵力进行了最大程度的分散部署。都护府只能是优先挑选那些重要的藩国王廷加强防御协助,而像水杉城这样的地方,唯有往后面放了。
张三皮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理会水杉,他亲自给李江遥写了回复函,不过函中只有四个字:待至春来。
李江遥明白张三皮的意思。
在风雪交加的严酷环境下,驻扎于安西的主力部队,若非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轻易西进的。否则仅仅是行军补给,就将给整路兵马造成致命威胁。
只有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镇疆军才有条件从容不迫的调兵遣将,弹压这很不寻常的匪患。
看着副都护亲笔手书的回复函,李江遥无奈的摇摇头,既然眼下没办法解决,那就不去多想了。
好在上次鬼盟马匪撤兵之后,便再也没来袭扰过水杉城,想必是在这里吃够苦头了。另外,如此寒天冻地的气候,同样限制了突厥人搞什么小动作,只要能撑到明年开春,潜在的危机也终会逐渐化解。
倒是关于铁石山的问题,眼下才最值得李江遥好好盘算。早一天找到那神秘的地方,便有机会早一天返回现代世界,与父母亲人团聚。
想到铁石山,李江遥的心再次活络起来,他转头望向林枫和杜建:“对了,这附近的地形地貌,你们摸过了吗?”
林枫应道:“还没来得及。不过头儿提醒的是,我们今天就派出探马,把方圆二十里的区域,全都仔细走一遍。”
“那就让我去吧。”杜建吸溜着鼻涕:“这么冷的天,一般人不好打熬的。”
李江遥抬头瞅瞅天色:“我也去。顺便就近走访走访乡民,了解一下这里的传闻典故。”
林枫见他俩都要去巡逻,犹豫了一下:“额,本来我也该陪着你们一起的,不过水杉城防还需要有人盯着……”
李江遥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确实需要你留下来。仅凭马木和本地守备军,实在是令人不放心。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就代表我全权负责指挥,务必守稳水杉!”
大雪覆盖在西疆广袤的旷野上,像一张白色的巨毯,延展的无边无际。从空中向下俯瞰,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
在这张巨大的白色地毯上,一支马队正在飞速疾驰。
李江遥带着杜建等斥候将士,用了十七八天的功夫,将水杉西北两个方向的山川地貌,都仔仔细细的踏勘了一遍。顺便还跟当地的猎户牧民询问打听,问他们有没有关于铁石山的消息。
和之前一样,当地百姓都说没听过这个地方。
对此李江遥并不气馁。本来就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有,那是幸运,没有,只能说机缘未到。
想得开,是李江遥的一大优点。
此时此刻,他们结束了对城北的巡视,正在赶往东边下一处战略要点。
尽管眼下天气已经放晴,但是那句老话讲得好:下雪不冷化雪冷。
太阳照射地面的积雪,反而催发起刺骨的寒意,把众人都冻得苦不堪言。
仗着内力深厚,李江遥倒还感觉能扛得住,可是他看着兄弟们一个个鼻尖发红,不由得心疼起来。反正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的任务,并不急着赶路,还是让大伙儿多歇歇为好。
想到这里,李江遥忽然勒住缰绳,举拳示意全队止步。
“停——”杜建大喝一声,旋即上前问道:“头儿,怎么不走了?”
“眼瞅天就快黑了,不如在这里休息休息吧。”李江遥瞅了瞅四周:“不远处有小丘陵,晚上也好避风。”
杜建高兴的答应一声:“好嘞!”接着便带领斥候兵,寻了一处位置绝佳的小丘,开始忙乎埋锅造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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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黄金血卫骑着高头大马,风驰电掣般闯入了铁鸽子军的大营,马蹄踏着泥泞的雪水,径直来到主将多伦所在的中军帐。
来自火焰枫林城的血卫将军昆里明台,从怀中拿出大可汗的亲笔手令,郑重的递到多伦手上,一言未发。
多伦打开羊皮卷,仔仔细细的读了两遍,旋即颇感为难的望向昆里明台。
“多伦,你如果不方便动手的话,随我一起前来的血卫可以代劳。”
“不是不方便。”多伦咬了咬牙,沉声道:“劳先生眼下毕竟还是咱们的盟友,突然对他翻脸,未免有些过分吧?”
昆里明台面无表情:“劳剑华就算再重要,也无法跟尊贵的鹰扬公主殿下相提并论。难道要大可汗或者云千雪大人亲自来跟你讲个道理吗?”
听对方这话,多伦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吩咐手下:“去把劳先生请过来。”
劳剑华年届五十,中等身材,上下一副儒雅文士的打扮。略显斑白的头发,被梳理的整整齐齐,纹丝不乱。白净面庞上一对朗目炯炯有神。
他从容不迫的给多伦和昆里明台施了礼,面对环列帐内、面色不善的高大血卫们,仍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
多伦一向都与劳剑华交情不错,此时他略感尴尬,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顾东拉西扯半天,始终都没聊到点子上。
坐在他旁边的昆里明台脾气火爆,终于按耐不住:“劳先生,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劳剑华微微颔首:“昆里将军一向随扈大可汗,此番远道而来,定然情况紧急,请直言无妨。”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奉大汗之命,要请劳先生辛苦走一趟。”
“哦?要带劳某去哪里?”
“紫金关。”
“那里是西疆与圣唐的交界之处,不知所为何事?”
“去营救鹰扬公主。”
劳剑华闻言一笑,爽快答应道:“好。”
多伦以为劳剑华没听明白昆里明台的意思,连忙解释:“劳先生,圣唐方面的意思是,想用您交换公主殿下。”
“了然。劳某一条贱命,能换殿下平安,值了。”劳剑华语气轻松的好似聊家常一般:“不过,有一件事情,想要先对二位讲明。”
多伦略感讶然:“何事?”
劳剑华轻抚长髯:“直到此刻,劳某与突厥仍然是盟友,而非敌人。我愿以性命去搭救公主,是在帮助自己的朋友,而不是一个稀里糊涂的囚犯人质,对吗?”
听他这么说,连冷酷的昆里明台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那是当然!我来之前,大汗曾亲口说过,劳先生对我突厥帝国有功,是黄金族的好朋友。只不过,这次为了营救公主,实在是无可奈何。大汗还特别叮嘱,命令我们一不能冒犯伤害先生,二要跟圣唐方面讲清楚,先生只是奉命暂时替公主作为人质,倘若他们胆敢动先生分毫,我突厥大军势必不肯善罢甘休!”
多伦偷偷瞥了昆里明台一眼,心中暗想:这货真牛掰,瞎话张口就来。还说不能冒犯伤害劳先生?你那帮吹胡子瞪眼的血卫战士是假的呀?
劳剑华倒是很受用对方这番话,微笑道:“大可汗的胸怀恩义,劳某记在心里了。我想说的是,既然双方还是盟友,那么咱们之前商定好的计划,就应该继续推行,绝不能因为眼前之事而耽搁了。”
昆里明台显然不清楚劳剑华所说的计划究竟指什么,不禁疑惑的望向多伦。
多伦语气郑重的应道:“劳先生放心,计划照常执行。十天之后,也就是圣唐的农历新年,我会亲自率领铁鸽子军和鬼盟马匪,进攻水杉,威胁车迟王城。楼兰、疏勒两国,以及西疆各地的人马也将同时发动。”
他略微顿顿,看了一眼旁边的昆里明台,继续道:“我刚刚接到火焰枫林城送来的最新军报,亲王罗尼亚殿下已经率领十万黄金族大军整装出发,一个月之内,便能够抵达西疆战场。”
昆里明台闻言心中一惊:十万黄金族大军?我就是从火焰枫林城来的,竟然对此毫不知情!
“另外,杜埃里大将也同时率兵向波斯推进,自西北方向对鬼漠实施压制,随时可以投入战局,对圣唐军队的侧翼发起突袭。”
劳剑华连连点头:“好,太好了,大可汗果然雄才大略!二位将军,劳某没什么可说的啦,咱们抓紧时间启程吧。”
说罢,他缓缓站起身来,凝视着多伦:“记着,新月湾。”
多伦也紧紧盯着劳剑华的眼睛:“嗯,新月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