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咣咣咣——
一时之间,梆子声、锣鼓声响彻了整个洛邑皇城。
侍卫们举着火把,提着长刀,大喊着“有刺客”,四处严密搜索那个夤夜闯入皇宫重地的不速之客。
太子李炳从睡梦中惊醒,听着外面嘈杂喧闹的声音,惊慌起身,急急忙忙的呼唤守在寝室副厢的内侍,询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内侍们一惊一乍的回禀:宫中发现刺客,玄甲军正在全面戒备,实施抓捕。
听了这话,李炳就算心再大,却也无法安睡了。他一边暗自咒骂,一边起身更衣,然后率领众侍从来到御书房,等候外面的消息。
此时此刻,闯进皇宫的沈烈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没露出半点踪迹,谁也不晓得他到底藏到了哪里。
单廷宪急得满头大汗,指挥玄甲军官兵忙活大半天,什么收获都没有,他不敢在外面耽搁停留太久,于是吩咐手下继续在宫内各殿仔细搜索,同时紧急征调更多的部队封锁皇城周边区域,自己则火急火燎的赶去御书房陪驾。
李炳一见到单廷宪,连忙沉声问道:“廷宪,入宫的刺客找到了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又有刺客出现?”
单廷宪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应付道:“启禀殿下,今夜刺客忽然闯入紫微宫,臣等正在全力搜捕。尽管刺客还没有被抓到,不过目前寝宫和御书房这边已经布防妥当,殿下的安全万无一失……”
谁知,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御书房的顶梁上忽然传出一声长笑:“哈哈哈,单大人这话说的有些托大了。微臣沈烈,参见太子殿下。”
在众人万分惊愕之中,北衙逆鳞司的长史沈烈,从房顶翩然落下,直接跪倒李炳面前:“大理寺少卿沈烈夜闯皇宫,惊扰圣驾,罪该万死,请殿下治罪。”
“大胆刺客!护驾!”单廷宪暴喝一声,立时便要扑向跪在地上的沈烈。
太子李炳从讶然中清醒过来,赶忙喊住单廷宪:“且慢!廷宪你们都不要动,本宫认得这位沈烈沈大人。”
闻听此言,周围的侍卫们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纷纷挡在李炳和沈烈之间,全神戒备。而作势欲扑的单廷宪见状也只好收起架势,看看单膝跪地的沈烈,又看了看太子,等待他下一步的指示。
而李炳这会儿也是面色凝重,目光一瞬不瞬的投射在沈烈的身上。
沈烈是何许人也?
他表面上的身份是大理寺少卿,区区从五品的芝麻小官,可是在帝都的贵族圈子里,又有谁不晓得北衙逆鳞司长史的威名?
尤其是五年前,他亲手扳倒了兰陵王李茂勋之后,朝堂上的重臣大将们便形成了一个普遍的共识:不认识沈烈,就等于不认识“死”字怎么写。
作为皇族嫡系,堂堂的太子李炳当然也非常清楚,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位沈大人,是帝君皇叔真正意义上的心腹,绝非自己可以擅自处置的人物。
况且,沈烈既然能执掌逆鳞司如此重要的部门,本身就是一位沉着稳重、进退有度的老辣角色,今夜忽然明目张胆的闯宫犯禁,必然有其背后的原因。
李炳稳了稳心神,沉声道:“沈爱卿,你先平身吧。今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本宫从实道来。”
沈烈应了声谢恩,缓缓站起身来,对着李炳拱手道:“启禀殿下,臣奉帝君圣旨,负责查办烈刃军大统领、镇疆大都护何景明遇刺一案,至今已有一年多的时间。目前,案情出现了重大进展,所以陛下命令微臣,特来洛邑向殿下汇报。”
李炳听沈烈这么说,顿时也记起此事来。
从某种角度上讲,作为圣教盟约的缔造者和守护者,何景明大将军对李炳意义非凡。他的突然离世,也可以算是李炳最终靠向谢光,进而引发“帝都事变”的诱因之一。
帝国将星陨落,本应该是朝野关注的大事,可是因为之后接连发生西疆叛乱和太子离京等多重变故,而案件本身又涉及盘根错节的政局斗争,以至于到最后竟然变得谁都对此不闻不问、刻意淡忘了。
唯一还惦记追查案件的,恐怕也只剩下烈刃军和镇疆军的旧部,以及眼前这位逆鳞长史了。
李炳对何景明怀有特殊的情感,因此不禁关切的问道:“何大将军的案子有眉目了吗?情况如何?”
沈烈不慌不忙的答道:“当初最大的嫌疑人,是原玄甲军团前锋营的主官、千牛中郎将徐友长。但是此人逃脱我们的抓捕后,率领部下远逃西疆鬼漠,至今下落不明。对此,玄甲军大统领谢光也是推得一干二净。不过,经微臣调查,发现当初涉及此案的,或许还有玄甲军的其他人员。目前玄甲军团奉帝君旨意,随扈太子殿下镇守洛邑,按我圣唐军制,随扈军自然也就是您执掌的亲兵部队,因此微臣若要深入查办此案,不得不先向殿下请示。”
李炳闻言不禁微微一愣:“竟有此事?既然是在查何大统领遇刺的案件,那么无论是谁都理应全力配合,玄甲军也不例外。不过,沈爱卿啊,此事你应该依着规矩,正常觐见本宫才对,为何要夜闯皇宫,搅得侍卫们如临大敌、不得安宁呢?”
“殿下明鉴,”沈烈淡淡一笑:“刺杀朝廷大将,罪同谋逆反叛,事涉惊天大案,微臣不敢欺瞒殿下,臣今日傍晚时分抵达洛邑,原本打算明日一早前来觐见。可是没成想,才到落脚的地方,便忽然遭到玄甲军大规模的攻击,微臣的手下非死即伤,而臣也是拼了一条老命才侥幸杀出重围。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出此下策,逃入皇城,乞求殿下庇护。”
听他这么说,旁边的单廷宪顿时大惊失色,怒喝道:“你血口喷人!我们根本没有袭击你,而是在抓捕白马寺案件中的刺客!”
“我血口喷人?”沈烈寸步不让的冷笑道:“我刚才没有跟你们大喊我是大理寺的沈烈吗?我这上上下下一身的刀伤剑伤是假的吗?!”
单廷宪恼羞成怒:“混蛋!你胡说八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李炳猛拍书案,大喝道:“住嘴!休得无礼!”
周围的侍卫们见到太子龙颜大怒,下意识的抽刀出鞘,仓啷啷的声音响成一片。
单廷宪官拜黄门侍郎,那些侍卫本来都是他的部下,可是现在竟然搞得对自己拔刀相向,顿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好在他的反应也算快,赶紧跪倒在地:“殿下息怒。微臣真的不知道这位沈大人的身份。我们当时正在搜捕刺客,黑灯瞎火的,双方发生冲突完全是个误会。”
太子李炳没有丝毫回应,只是冷冰冰的盯着沈单二人。
沈烈倒还好,眼前的情况至少说明他赌对了。而跪在地上的单廷宪却忐忑不安,心中七上八下的不住打鼓。
他是不能不慌啊。
劳剑华当初曾做出判断,认为白马寺事件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它既能顺势将慕容雪在太子心目中的形象摧毁,同时又可以利用此事作为鱼饵,钓到逆鳞司的大鱼。
发生了这么多意外变故,沈烈于情于理,都不可能不亲自来洛邑一趟。
所以,他一早便设下了今晚这个请君入瓮的死局。
然而万万没想到,沈烈竟然非常沉得住气。调查慕容雪的通告早已经邸报天下,可劳剑华他们左等右等,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却始终没见到逆鳞司长史的半点踪影。
前几日,金河主道疏浚工程终于敲定下来。李炳委派劳剑华和狄献陪同太傅谢光,前往汴州督导工程的筹备事宜。劳剑华惦记着沈烈,又借口拖延了几天,最后实在是没办法再磨蹭了,才于今天一早跟着谢光等人离城出发。
谁也不曾料到,早上劳剑华前脚刚走,后脚沈烈就于傍晚时分进了洛邑。
负责留下看守东都的单廷宪,几乎同时接到了城门和慕容雪宅邸两处暗哨的报告,立马判断出确实是沈烈入城无疑。这时候再去追劳剑华已经来不及了。无奈之下,他只好通知玄甲军大将叶荣成,按照原定计划展开围捕行动。
可是千算万算,单廷宪完全没能算到,沈烈这家伙比老狐狸还狡猾,竟然在情急之下弄出了“夜闯皇城、惊动太子”这样的骚操作。
单廷宪出身江湖草莽,打打杀杀不在话下,但论起朝堂奏对博弈,他绝对是一个门外汉。眼前的局势,因为沈烈一番胡扯变得急转直下,尤其是“何景明之死与玄甲军有关”这种似是而非的描述,硬生生将今晚针对他的抓捕行动与朝廷大案扯上了关系。
怎么看,这都像是玄甲军为掩盖某些“不可告人”的案情,而选择“杀人灭口”的卑鄙伎俩。
如此一来,又哪能不引起太子李炳的怀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