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收起弓箭,低声请示了李炳几句后,遂命令赵靖召来分散在其他地方的部下,让那几百人统统交出兵器,并约束他们留在庄外等候,由嵩山禅院的武僧团看管。
诸事处理妥当,他领着赵靖,入庄面见李炳。
在仙霞山庄的正堂内,太子李炳居中而坐,夏侯凝寒和慧颠大师分坐两旁,赵靖则跪在厅堂中间,向众人供述行刺太子的前后原委。
关于这件事,劳剑华之前早已将一整套构陷淮阳王的说辞筹划妥当,所以赵靖和盘托出的内容,可谓逻辑缜密,滴水不漏。
无论谁看,这都是一场争夺皇位继承权的阴谋。
淮阳王李炝利用安插在太子身边的密探,获悉了李炳前往祭河大典的行程安排,之后便密令赵靖率领手下,提前埋伏在李炳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实施偷袭。
赵靖煞有介事的表示,自己出发前并不清楚,李炝让他去刺杀的目标竟然是堂堂的东宫太子,而等到他终于知晓实情的时候,袭击已然发动,错恨难返。处于畏罪的原因,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搜捕追杀。幸好太子殿下宽宏大量,给予了大家赦免的恩典,他这才幡然悔悟,决心弃暗投明。
听完赵靖的讲述,李炳一时间沉思不语,心中五味杂陈,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慕容雪从赵靖口中得知,这次暗杀行动只是淮阳王个人的野心,帝都朝廷暂时还没有迹象涉及其中,顿时心下稍安,同时忍不住道:“赵靖,你刚才所说的那些事情,能在三法司作证吗?你敢不敢跟淮阳王当面对质?”
赵靖看了李炳一眼,笃定的答道:“殿下,慕容大人,赵某罪孽深重,不敢再有任何欺瞒。我所言之事,句句属实,完全可以作为人证,与李炝对簿公堂。”
闻听此言,李炳、慕容雪和单廷宪三人相互交换眼神,心中不禁又多信了赵靖几分。
三人当即商量,决定还是趁时间尚不算迟,尽快启程赶往汴州。一来,这样不至于耽误了祭河大典;二来也可以与谢光汇合,得到玄甲军的保护。
安全无虞之后,再将此事书面呈报帝都,请帝君圣裁。
那几百名淮阳王府的武士杀手,请武僧团押送偃师官府,暂时交给府兵收监羁押。
另外,慕容雪请老和尚慧颠出马,率领二十名武功最好的僧兵,连同赵靖一起,跟随他们一起出发,沿途保护太子。
本来李炳还想邀请夏侯凝寒去汴州观礼,但这位美丽宗主表示自己要等父亲回庄,婉拒了太子盛情。
眼见要与夏侯凝寒分别,李炳顿时感到依依不舍起来。
慕容雪和单廷宪见太子一副欲舍难离的神情,还以为他是对仙霞山庄这处避难之地有了感情,不禁纷纷出言劝慰。可惜他们不说还好,一说却又完全不在点子上,反倒令李炳更加难受,不知不觉间竟然润湿了眼眶。
夏侯凝寒冰雪聪明,早已猜出李炳的心结所在,不过她却对这位太子殿下毫无儿女之情,只得柔声开解:“殿下,家父常说:天下之事,大不过一个理字;天下之人,逃不出一个缘字。凝寒相信,若是有缘,咱们还会再见面的。殿下肩负社稷重任,应以黎民苍生为念,望您尽早平复朝局,还圣唐一片安宁。”
李炳也知道感情之事不可强求,况且自己的确重任在肩,绝不能再婆婆妈妈、儿女情长。否则,且不说有亏社稷,单是夏侯凝寒也必会瞧不起他。
于是,太子收拾心情,再次郑重谢过飞仙宗的搭救之恩,并对夏侯凝寒千叮万嘱,请她有空之时,一定要和夏侯梅老前辈来洛邑作客。到时候,他必会倒履相迎、竭诚款待。
道过了别,众人登车上马,离开仙霞山庄,继续朝着汴州进发。
由于赵靖倒戈,敌方已无强大威胁,再加上有嵩山禅院的严加保护,因此一路走得非常太平。没几日的功夫,李炳他们就在通往汴州的官道上,遇见了前来找寻众人的谢光。
原来,李炳在遇袭后的第三天,负责后卫仪仗的内侍总管收到消息,由他亲自指派、每日负责赶到前方去给太子递送廷报公文的小内侍,居然接连两天都没能找到殿下。
而且,在一处僻静的山道上,手下还发现了大片打斗的痕迹和斑斑血渍。
内侍总管敏锐的意识到,大事不好!
于是,他急忙命人飞马追上位于更前方的一千玄甲军,让他们赶紧掉头返回,寻找太子。
谁知道,这前后两队人马相向而行,直到汇合在一处,仍旧没见到李炳半点踪影。
这一下麻烦可大啦。
带队的玄甲将军和内侍总管吓得直哆嗦。他俩不敢再轻易拿主意,慌忙在附近县城落脚,一边继续寻找太子,一边派人火速通知正在汴州恭候御驾的谢太傅。
谢光一接到这个消息,同样也是惊愕万分。要知道,李炳对他而言,无异于最关键的护身符,把太子弄丢了,玄甲军再威猛,也没法对抗朝廷。
他赶紧点齐本部五千亲卫,带着暗中偷笑的劳剑华,风风火火沿路搜索过来。
直到今天,寻人队伍终于在路上遇见了失踪多日的太子。
谢光一瞧见李炳,离得老远便翻身跳下马背,大步狂奔出几十步,扑通一下跪倒在李炳面前,几乎老泪纵横:“殿下恕罪!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经逢危难的李炳,此时见到谢光,心中同样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他赶紧下马,双手扶起谢光,动容道:“太傅快快请起。这次是本宫任性胡为,惹出麻烦,害得太傅也担惊受怕,实在对不住。”
谢光眼含热泪,连说不敢当,接着半扶半架的搀住李炳,起身言道:“臣离开汴州之后,一路找寻殿下,途中得到飞马通报,说是有两位嵩山禅院的高僧前来送信,告知殿下遇刺脱险的经过,以及正由武僧保护赶赴汴州的消息。臣等不敢耽搁,估摸着您的大概位置,前来迎驾。”
李炳点了点头,把过往的经历给谢光简要讲述了一番,然后又将慧颠等僧侣介绍给他认识。
谢光发自内心感激众僧援手营救龙太子,同时又因为敬重伏魔狂僧在江湖中的声望,自然是千恩万谢,硬拉着慧颠等人不准走,一定要参加祭河大典,作为尊贵嘉宾出席观礼。
慧颠原本就是那种爱凑热闹的性格,于是毫不犹豫,高高兴兴的答应下来。
众人闹闹哄哄的客套一番之后,站在一旁的劳剑华忽然开口说道:“殿下,太傅大人,微臣心中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炳略感疑惑:“劳爱卿,有话请直说啊,怎么如此见外?”
劳剑华环视众人,悠悠道:“殿下此番遇袭,据那个证人赵靖交代,是淮阳王李炝在幕后主使。据臣所知,李炝此时已经在去往祭河大典的途中,相信用不了多久,咱们将会在汴州见到他。届时,东宫该用怎样的方式和态度,来面对这位淮阳王呢?”
闻听此言,李炳不禁微微一愣。之前他虽然考虑过这事,但尚未有什么明确的思路,因此也不知道该如何答复劳剑华的这个疑问。
只听谢光沉声道:“殿下放心,只要有臣在,绝不会轻易放过那个狼子野心的家伙。臣一定要让淮阳王付出惨痛代价,给殿下讨回公道!若是让李炝来去自如,有机会安然返回帝都,那么在某些人的肆意庇护下,今后恐怕连谋逆大罪都治不住他!殿下,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臣就算来硬的,也必须把李炝留下来!”
慕容雪在旁边听得心中一惊,正欲开口说话,却见忽然瞅见李炳正偷偷用眼神暗示他:先不要吭声。
刹那之间,慕容雪明白过来,太子这是在维护他,免得因为出言反对报复淮阳王,反被谢光借机刁难。
想到这里,慕容雪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同时,他也非常清楚,谢光这番气势汹汹的表态,很大程度上只是在宣泄情绪、表达忠心而已。在没有帝君谕旨和尚书省、三法司公文的前提下,擅自扣押攻击皇族亲王,跟直接造反没什么分别。
谢光虽然是粗鲁武将,但绝不是那种不顾大局、任性冲动的莽夫。
而抱持着和慕容雪同样想法的人,不只他一个。
包括李炳在内,在场大部分官员都认为,谢太傅的表态不过是说说罢了。行刺之事只能先奏明帝君,请帝都查问。没有最终的定论之前,谁也不可能把淮阳王怎么样。
可以想象,在汴州即将举行的祭河大典上,东宫和淮阳王府免不了要虚与委蛇一番。
然而可惜的是,历史的发展,往往都充满着不可预测的戏剧性。
众人谁也没预料到,仅仅十天之后,他们在汴州迎来的,并不是英俊飒爽、风流倜傥的淮阳王,而是遇袭被杀、身首异处的李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