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阿史那支斤想和我见面?”李江遥放下擦脸的湿巾,饶有兴致地问道:“突厥使者真是这么说的?”
司徒无寿点了点头:“是的,大人。那个使者就是专门为这件事来的。不过……”
李江遥在帅位上落座,笑道:“不过什么?”
司徒无寿看来一眼旁边的玉陀罗,道:“我跟玉大人讨论过此事,我们一致认为对方提出的会面条件不太稳妥。”
“哦?都有什么条件,说说看。”
司徒无寿应道:“对方提出,在我军大营和帝都城门的中间地带设置会谈帐篷,两边都不派兵,只大人您和阿史那支斤单独见面。”
李江遥挠挠头:“这个安排很合理啊,我看不出有何不稳妥的地方。”
玉陀罗忍不住说道:“大人,据情报显示,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的武功深不可测,就连突厥武圣毕罗都曾说过,自己没有绝对把握能击败阿史那支斤,所以……”
“所以,你们是担心阿史那支斤会干掉我?”李江遥哈哈大笑:“这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吧?再说,堂堂突厥大汗会这么没品吗?”
玉陀罗摇摇头:“这并不是有品没品的问题。大人,目前突厥已经陷入绝境,连他们的王子公主都选择了背叛,敌军主力又远在中原,说不准阿史那支斤会狗急跳墙……”
李江遥轻轻地摆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话:“不必多虑啦,我手里的星落刀也不是吃素的。阿史那支斤若是真打算要铤而走险,那也只可能是便宜了我。”
玉陀罗无可奈何的看了司徒无寿一眼,司徒无寿讲道:“除了安全问题,我们还有一个担心。”
李江遥听他说得很郑重,也收起了笑容,淡淡道:“我猜,你们是怕外界议论,对吗?”
“的确如此。”司徒无寿是镇疆军中最早认识李江遥、最早追随李江遥的高级文官,所以深得他信任倚重,说起话来也是直言不讳:“大都护是镇疆军统帅、西疆圣王,虽然不受朝廷节制,但是阵前会见突厥君主,且没有官员随行,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编造谣言、混淆视听。”
李江遥笑笑:“你说的谣言是指什么?难不成我还会投降突厥、出卖圣唐和西疆?”
司徒无寿也笑了,但还是说道:“我们当然知道大人绝不会这样。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说不准哪些奸佞之辈会将此事拿来大做文章。前阵子,您恩准赫思佳和黄金族第十一军团返回西大陆,谢大人就说,朝廷日后极有可能要追究,还特意叮嘱玉大人他们情报司密切关注。”
“那就让他们追究好啦,我又不怕。”李江遥道:“眼下形势波诡云谲,阿史那支斤主动提出见面,对我而言是一个观察敌情的重要机会。听听突厥可汗怎么说,有助于判断敌人下一步的动向。”
听他这么说,两位下属不禁面面相觑。李江遥说得也对,会见敌方最高首脑,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摸清对手虚实,是与敌人周旋博弈的重要手段。
李江遥见司徒无寿和玉陀罗再没有话说,笑着道:“你们去回复突厥使者吧,明天日出之时,我与可汗城外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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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还没亮,李江遥便早早起身。他没有穿着平时的铠甲戎装,只一袭白衣袍服,腰悬星落刀,看上去潇洒干练,风度翩翩。
在司徒无寿、玉陀罗和五百名亲兵的随扈下,李江遥策马来到了帝都城外的会面地点。
在那里,早已搭建好了一个朴实无华的帐篷。
依照双方之前的约定,亲兵卫队停在了距离帐篷两千步的地方,李江遥则只身一人继续前行。
几乎同一时间,对面的薄雾之中也走来了一匹骏马。马上端坐着一个中年骑士,正是突厥帝国的大可汗阿史那支斤。
仿佛是提前商量好似的,阿史那支斤一身黑色大氅,与李江遥的白衣,形成鲜明对比、泾渭分明。
两匹战马越走越近,最终在帐篷旁边同时停住脚步。
阿史那支斤略微端详了一下李江遥,朗声笑道:“阁下,我是应该称呼你大都护呢?还是水杉男爵呢?”
李江遥没想到,阿史那支斤打招呼的方式如此特别,既没有什么皇帝的架子,也不生硬死板。
既然对方用玩笑的方式开场,他也打个哈哈,笑道:“还是随可汗心意吧,反正这两个称呼,来路都不怎么光彩。”
阿史那支斤也没想到,李江遥不仅如此年轻,而且同样沉着风趣,于是笑着回应道:“既然这样,那我还是以将军相称吧,名副其实。”
李江遥微微颔首,抱拳道:“可汗请。”
阿史那支斤没有任何动作,只点了点头:“将军请。”
话音一落,二人同时翻身下马,动作节奏几乎完全一致。
阿史那支斤与李江遥肩并肩的走入帐中,在各自方向的交椅落座,开始了正式会谈。
两个人都是当世豪杰,指挥千军万马之时,如行棋对弈、举重若轻,气度谈吐当然绝非凡夫俗子可比。因此,双方也没有任何虚礼客套的必要,直接开门见山。
阿史那支斤笑道:“李将军,兰州之事,我要先谢谢你。”
李江遥清楚对方的意思,淡淡一笑:“可汗,坦利王子与赫思佳公主,都是我的朋友。”
“不,赫思佳才是,坦利不算。”阿史那支斤道:“而且,放走我的宝贝女儿,其中恐怕也有徐友长的原因吧。”
李江遥有些意外:“怎么?可汗连这都知道?”
阿史那支斤洒然一笑:“我又不是瞎子聋子。水杉城所发生的事,我曾仔细询问过依娜丝,自然也知道些关于徐友长的问题。唉,如果不是立场原因,我或许会支持赫思佳选择她真正喜欢的人。我这个做父亲的,委屈自己的女儿了。”
李江遥没想到阿史那支斤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在心中对他多了几分好感。抛开两国敌对不谈,面前这位突厥君王,好像还是有点人情味的。
不过,阿史那支斤忽然又话锋一转:“李将军,以你对坦利的熟悉了解,却让他与赫思佳一起回去,显然是没安什么好心啊。这一点,我有些不高兴。”
李江遥笑道:“可汗言重了。贵国皇室内部的复杂关系,我并不清楚。对我而言,只要肯向镇疆军认输投降,我都会平等对待。”
阿史那支斤凝视着李江遥:“你这是在暗示我吗?鼓励我也认输投降?”
“哈哈哈,可汗说笑啦。”李江遥摆摆手:“你是那种肯认输的人吗?我看不像。”
阿史那支斤点了点头,继续道:“我很欣赏你。在如此复杂的局势中,能看出我的想法,并及时做出反应。如果八年前你就是西疆的大都护,我一定会慎重考虑,要不要发动这场战争。”
李江遥郑重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关键的问题,不是要不要开始,而是要不要停止。可汗,你们已经没有取胜的希望了,何不向坦利王子学习,尽早结束这一切?”
阿史那支斤哑然失笑:“讲了半天,你还是想劝我投降或者放弃。将军,你应该很清楚,从东征大军踏过边境、走上征途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要么,取得完全的胜利,彻底征服圣唐;要么,慷慨赴死,把东方文明一起拖入深渊。我……没有第三种选择。”
这纯粹是一种疯狂的赌徒心态。
李江遥在心里这么想着。不是征服对方,就是跟对方同归于尽,这和赌场上杀红了眼睛、决定孤注一掷的赌徒又有什么区别?
阿史那支斤外表儒雅随和、智慧超群,可他的内核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思想极端的疯子。这种人,还不如那些只懂得贪图权力、财富和地位的庸俗之辈。
“可汗,我觉得你太过理想化了。”李江遥傲然道:“想把圣唐拖入深渊,你和你的军队恐怕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不就是二三十万高度军事化的马贼吗?我们耗得起,慢慢围剿慢慢清理,顶了天,用个十几年的工夫,总也能把你们消灭干净了。”
阿史那支斤笑了笑:“是吗?谁说我们只有自己的力量?”
李江遥剑眉一挑:“你是指劳剑华?跳梁小丑而已,又有何德何能?如果不是你们长期盘踞关中,威胁甚大,朝廷早已派兵把他们剿灭了。”
“假如劳剑华不足惧,那么李炤呢?”阿史那支斤显得好整以暇。
“李炤?他又是谁?”李江遥有些疑惑:“我以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阿史那支斤仰天长笑:“哈哈哈,看来,镇疆军情报司也有打探不到的消息啊。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李炤是圣唐晋王李成星的儿子,他一直藏身于玄甲军中,化名狄献。”
李江遥闻言一愣:“竟然是他?你瞎编的吧?当年晋王的后人早就被朝廷杀光了。”
阿史那支斤摇了摇头:“劳剑华说他是,那就是,有什么好争辩的呢?你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对劳剑华和李炤而言就已经足够了。不仅如此,这个李炤还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兄弟,就是你们圣唐的新帝君,李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