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蟠桃盛会还剩一个多月,玉清宫上下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举办宴会的灵宫殿有专人负责布置,魅羽去看过一次,只见一车车的东西往那里运。宴会的流程基本按惯例来,当中只有少许移动和增减。
而新晋七仙女们的任务主要有三。
这其一嘛,蟠桃会蟠桃会,自然得从蟠桃园里摘桃子出来,请客人们吃。桃子要新鲜,需现摘现吃,不能早早从树上取下。可那么多的客人,要在短时间内摘足够的桃子还真是个体力活呢。
“必须我们亲自动手吗?”兰馨嘟着小嘴儿问。
“那是自然,”同她们讲述流程的女官说道,“客人们回去后才能和人说,吃到了七仙女亲手摘下来的桃子。”
“亲手摘了又如何?”魅羽生硬地问,“吃之前不还得洗洗吗?”
女官被她的问题噎住了。
回到住处,姐妹们还是在讨论桃子。
“吃了真的能长生不老吗?”
“至少能延年益寿吧,否则涅佩佩她们怎么能活那么久?更不用说陛下和娘娘了。”
“那只吃一个就管用了呢,还是要常年不断吃……”
讨论了半天,也还是不得要领。而每次她们一提起长生不老的话题,魅羽就开始走神儿。
长生不老有啥用呢?若是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活那么久不是受罪吗?
于是就联想起鹤琅和大师姐的事。现在天天这么忙,如何能抽开身去兜率宫,游说太上老君把鹤琅招上来呢?到时候百石出现在蟠桃会上,要是真的开出什么天庭无法拒绝的条件,那她就只能跟他离开了。
其次忧虑的,自然是这次上天庭的主要目的——该如何跑去玉帝的后院里,查看牵引石来得知陌岩转世的下落。
玉帝和王母虽然寝食是在一起,可又有各自独立的偏殿,类似于书房或议事房吧。比如眼下七个姐妹居住的这个慈航殿,乃是王母个人专有。而那块牵引石,则放在玉帝书房所在的圣帝殿内。此殿虽不能说警备森严,但毕竟时刻都有人盯着。七仙女没事儿往那儿跑是不妥的。
唉,真是越想越心烦。魅羽告诫自己,费了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可不能功亏一篑啊。
再说这七仙女的第二个任务,是在宴会上散天花。倘若是普通女子,力气有限,花就散不了多远。所以魅羽事后想来,当初王母一开始就看中了魇荒门姐妹,也和她们七人已有的修为有关。寻常女子上到天庭自会慢慢修行,可眼下不是赶时间嘛?
每个姐妹负责散一种花。有优昙花,七渡花,曼珠沙华……姐妹们都知道曼珠沙华对魅羽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又刚巧这是种红色的花,自然是让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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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最紧要的还是这第三项任务。客人名单订好后,王母便叫来七个姐妹,在密室里商谈了一个下午。
这次的蟠桃会计划共派出二百五十几份请帖。每个客人还允许带一个家眷,这样一来总数得三四百。除了天庭里的主要天官,和六道中含众多天界在内的一些权贵,还邀请了道门和佛国的人。当然了,后两类人喜欢清静,也不稀罕什么延年益寿的蟠桃。请的只是一些和天界常年有来往,或者比较积极参与六道决策的神佛代表。
至于七姐妹的任务,则是要重点笼络那么二十来位客人。这当中归魅羽负责的有三人。为何是三人呢?当然不是要她同时取悦他们,那样只能适得其反。是防备着某些客人可能会带女眷来,那自然就不要去招惹了。
这第一位是善见天的辕德大学士。这个善见天据说是既不尚武,也不尚文。有军队,但军队规模不大。说是用来卫国,其实大部分时候形同虚设,因为这个天界基本不需要军队的保护。
善见天的特长在格物上。其武器和自动防卫系统十分先进,虽然基本没派上用场过。内阁大学士们各个都是格物专家,在这个天界的地位便类似于将官们在修罗的地位。他们对内和对外的政治观点,对帝王的决策具有实质性的影响。
“这个辕德我见过几次,”王母说,“为人较为随和、健谈,也没什么心机。魅羽精通格物,应当能和他聊起来。”
第二位是兜率天的涟靳公子。兜率天人口非常多,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在兜率天,最赚钱的行业无疑是盖楼。魅羽在地狱道去找阎王时,其实是去过兜率天的。现在想来,当时她以为阎王殿是建在山上的,其实很可能就是高楼中的某一层而已。
而在建筑领域,数第一的就是这位涟靳公子的家族了,实实在在的富可敌国。而正因为平日投怀送抱的美女太多,这位爷据说眼光极高,属于走路鼻子长在头顶的。对资质普通又刻意讨好他的,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这个难度是大了些,”王母冲魅羽说,“不过我对你有信心。打仗,虽然不是在战场上直接扔银子,但有了银子做后盾,结果很可能就不一样了。”
魅羽想起铮引和其他还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同伴们,点了点头。
这第三位,是空处天的境初公爵。空处天是四个无瑟界天里,唯一一个和天庭算是保持一定来往的天界。这位境初公爵,便是空处天派来和天界交涉的代表。即便如此,其家世背景、性情喜好,外人了解的也不多。
只是谣传他曾在很久以前有过一个妻子,后来死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反正此人虽不像涟靳公子那样倨傲,但其实也是面攻不破的铜墙铁壁。目前天庭中的仙女就没有一个能入他法眼的。
因此王母将此人交给魅羽的时候,神色中也带着些不确定。只说:“量力而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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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谈接近尾声。
“等等,”魅羽问,“这就完了?我们姐妹难道不需要在宴会上献舞吗?”
本以为七仙女的歌舞乃是宴会上的重头。
王母的脸上闪过一丝憎恶之色。“不必。蟠桃会上的歌舞现由广寒宫负责。”
魅羽暗暗吐了下舌头。关于王母和嫦娥娘娘之间的梁子,涅佩佩说得并不多。但七姐妹还在仙鹈园里隔离时,就已听过不少风言风语了。
概括说来,就是嫦娥同玉帝的关系一直很暧昧。若是放到凡间的富贵人家,可能玉帝早就给娶进家门儿了。然而为表示对王母的尊重,玉帝除了这位夫人外,一直没有正式纳妾,虽然爱嚼舌根的人还是私下里把广寒宫称作玉帝的二房。
后面的事就是魅羽自己脑补的了。在很久以前,蟠桃会上的歌舞自然是由王母手下的七仙女负责。后来嫦娥为了取悦玉帝,自己带队来跳舞。心高气傲的王母不愿被人看作是和嫦娥争宠,干脆就不让七仙女跳了。
至于王母如此强势的女人,为何会长久以来容忍嫦娥在她眼皮子底下勾搭自己的老公,而嫦娥这个“天庭第一美女”,为何又甘愿做个无名无分的情妇,对此魅羽是有一些想法的。而且,此事中的某些枝节很可能关系到魅羽自己。但有几个地方她还没把前因后果理顺,所以目前暂时不做结论。
“娘娘,”又听简媛问道,“那么多的客人,都是当天来当天走吗?”
“佛国和道门的,应当是。其余大部分客人会在琼花宫或天墉城住几个晚上。那里的客栈足够接纳四五百人。至于刚才提到的某些重要客人,天庭常年在这里给他们备着行宫。里面门房杂役一应俱全,他们想什么时候来、想住多久都可以。”
啊——魅羽张大了嘴巴。这也太惬意了吧!要知道,天庭可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倘若她魅羽也能有如此待遇,无论去到六道哪里,都够她显摆一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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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蟠桃会还有四五天的时候,总算忙得差不多了。王母决定给七姐妹连放两天假,并派了三辆飞辇,随她们爱去哪儿去哪儿逛。
这还是魇荒门七姐妹上到天庭后,第一次离开玉清宫自由外出。魅羽原打算先去兜率宫游说太上老君,但听说姐妹们要去的是天墉城里最热闹的几条街,也心痒痒了。遂决定带上小川一同去玩儿,第二日再去兜率宫。
在魅羽的脑海中,“街”、“集市”,就是一条条的路嘛,无非是路边一个挨一个的商家和摊点儿。不料天墉城的集市不是这样的,都是或圆或方或扁的巨型建筑,可以算作城中城。最大的建筑有七层楼高,占地十分广,里面的商家店铺数都数不清。不用出楼,吃的穿的玩的住的都齐备了。
七人是上午到的天墉城。一家家店逛去,同时零零碎碎吃了各种小吃,也就没坐下吃午饭。才逛完一座集市,已经是申时初刻了。饿是不饿,但着实疲了,便找了家位置偏僻的安静饭馆坐下。
因为还未到晚饭时分,饭馆里的客人不多,光线较暗。不知藏在何处的几个乐手在奏着一些松散随意的音乐。
姐妹们在最大的一张圆桌旁坐下,将买来的大包小包东西搁在地上,要了些茶点和水果。
小川已经八个半月大了,被姐妹们齐心合力喂得白白壮壮的。饶是魅羽一身修为,背他逛一天街也有些吃不消。而今天小川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坐在她腿上,每个盘子都要尝一尝。还不时做出各种表情,发出稀奇古怪的声音,逗得众女咯咯笑个不停。
“哎,你们猜我刚才看到谁了?”兰馨说,“文昌殿里的玉竺。知道他在跟谁一起逛街吗?”
“谁谁谁?快说!”姐妹们凑过来。
“南天门水房里那个仙嬷,叫什么来着……”
“珍慈?不会吧!她都可以做他妈了。”
一众姐妹激动地拍起桌子来。
听兰馨说起这个,魅羽却突然记起一件事。整天忧虑大师姐和鹤琅去了,忘了兰馨在宜梅庄的群雄会上,好像也看上了什么人。只不过这个人是谁,魅羽这么久也一直没想明白。
说起兰馨这个师妹,看着泼辣健谈,其实整日说的都是魅羽的事。关于她自己的心思,同大师姐一样,埋在心底和谁也不提。
“好好的一个下午,”角落里一个声音叹了口气,低沉地说道。
魅羽若是个普通人,这句低语应当是听不到的。然而她不仅听到了,还立刻使出探视术搜寻了一番。发现是个坐在角落里一张小桌子旁的中年男人。此人既然能被自己探视到,那就不是天庭的人。要么是凡人,要么是比自己修为低的修道者。
还有四五天就是蟠桃会了,或许是个提前赶到的客人吧?
男人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壶茶和一叠点心,旁边摊着一本书。出于好奇,同时也是想试试自己的探视术到了什么地步,魅羽便用灵识读了几句书上的话。
居然是本佛经,而且是她较为熟悉的《舍利严经》。明知不该惹事,还是忍不住说:“修行修的就是心不为外物所动,不是拎着本佛经就变世外高人了。‘闻扣门声即开,为房奴。不择声色入心,为五识奴。’”
最后这两句,引用的便是《舍利严经》上的话,但并非写在摊开的那两页上。
话音刚落,又听男人开口了,这次的声音和她一样大。“房奴又如何?没招谁惹谁。破门而入的强盗反而有理了?”
魅羽正要反唇相讥,见门口进来三男二女。当中一个一身粉紫、面容削长的,正是同魇荒门冤家路窄的穆欣。一行人中没有芙恬公主,看穿着打扮,像是某道派的同门。
穆欣自然也是一眼就望见了魅羽,冲她阴冷地笑了笑,示意另几人在靠窗的桌子坐下。三男在入座之后,就一动不动地朝魇荒门这边望过来。
“师姐,”穆欣身边的女孩轻声问她,“那几人是不是新来的七仙女啊?”
穆欣还未张口,身旁坐的眉清目秀的男子说道:“应当是吧,刚好穿了那七种颜色。而且看长相,在天庭里无敌了啊。”
穆欣的脸本来就比较长。笑起来还算有些姿色,一听这话脸沉下来,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那可不?”她阴阳怪气地说,“人家干的就是这行,靠姿色来取悦男人吃饭。趁着年轻赶紧捞够了,等年老色衰了,也好有点儿积蓄傍身。”
兰馨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来找我们七姐妹买春的是不少,来提亲的也一直没断下。有些自封大家闺秀的,忙活了那么多年,不也没能把自己嫁出去吗?”
兰馨这话显然是刺到穆欣的痛处了。后者咬着嘴唇,冲这边怒目而视,看样子是处在一触即发的边缘了。
“就是,”一身橙色衣裙的禾嫣接口道,“见过不少冰清玉洁的。但像穆欣仙子这样一辈子都冰清玉洁的,还是挺难得的哦?”
“呜——”小川冲穆欣的方向叫。整桌姐妹都乐了。
穆欣苍地抽出宝剑,飞身连越过两张空桌,朝禾嫣刺过来。禾嫣本也是使剑出身的,但今日逛街没有随身带着。伸出右手两指以气做剑,同穆欣斗了起来。
那日魅羽虽将穆欣打晕,用的可全是外家功夫。穆欣显然是低估了魇荒门姐妹的修为,以为自己只要佩剑在手,对付这帮同上代七仙女一样以歌舞美色为特长的女子,还不是轻而易举?
结果十几招下来,手持利器的穆欣和赤手空拳的禾嫣堪堪打了个平手,脸上就很不好看了。余光瞥见同门们还在一旁坐着,大叫:“还不快帮手!”
几个师兄弟互相瞅了瞅,不情愿地拔剑过来帮忙。一个帮穆欣共同对付禾嫣,一个朝兰馨袭来。还有一个冲着背对他坐着、一直未回过头的大师姐说了声:“得罪了!”剑平胸当前。
大师姐只回头望了他一眼。就听叮地一声,男子手中宝剑落地,双目圆睁,蹬蹬蹬连退三步。魅羽当时正满塞了口米饭,想笑又不敢笑,担心一口饭全喷出来。不料膝上的小川看得手舞足蹈,兴起之下将小胖脚上的一只袜子揪了下来,随手往身后一扔……
魅羽的目光追着袜子而去。见那只袜子刚好飞进了角落那个男人的茶碗里,溅起来的茶水又洒到他的书上。
“噗——”她这下实在忍不住了,一口米饭喷到座椅后的地砖上。
男人慌忙拎起书,将还未渗进书里的水甩掉。同时皱着眉朝柜台喊:“小二,结账!”
魅羽想起还有一只袜子在他碗里,而且终究是自己这边惹的祸。便抱着小川站起身,朝角落走去,打算好歹道个歉。
结果刚迈了两步,又听男人自言自语地说:“天庭人的素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魅羽的脸沉了下来。一边踱着步走过去,一边说:“呦,这里有位高素质的客人。给大家展示一下自己都高在哪里,如何?”
说完停在桌前,脚尖微微一晃,小方桌便滑出五尺开外。眼睛先盯在此人的腹部上。
对一个看样子像三十七八岁的中年男人来说,魅羽认为他的肚子不可能是平的。结果一望之下,见腹部不仅没有松散的赘肉,收得还挺紧。
于是望发际线。浓密柔顺的黑发,还没有稀疏向后退的迹象。不知是不是他化天来的,没有挽髻,而是像容祯那样松散地在颈后扎了个马尾。当然,容祯是一头银发。
再看面部皮肤。比起天庭男人的白皙肤色来,确实要黝黑得多。然而也没找到预想中的松弛或者坑坑洼洼。眼窝较为深嵌,没有眼袋。眼珠的颜色多少有点像陌岩那样泛着一点湖蓝色……
啊呸呸,怎么能把他同陌岩相提并论?
至于这身黑色长袍,虽然质地良好剪裁也合身,但魅羽总有种感觉——此人平日穿的不是这种款式的衣服。
“还以为多有品味呢,”她故作失望地说,“皮肤黑,就不要再穿黑色了。肩膀本来就宽,又添了这么几道莫名其妙的横纹装饰,简直把‘做苦力的’这四个字写脑门儿上了。”
说完,见男人并没反应。自己也知道这些奚落他的理由很牵强,只得无趣地走开。
抱着小川来到被她推走的小桌子前,从茶碗里捞出那只湿透的袜子,把水挤回碗里。想到刚刚这个人还从同一个碗里喝过水,忍不住有些起鸡皮。
背后有气流波动。即刻将袜子叼在嘴里,腾出手来端起茶碗朝后方泼去,茶水刚好泼在手里拿着宝剑刺向她后背的穆欣脸上。
跟着转身用空茶碗扣住剑尖,手腕一抖,宝剑便脱离了穆欣的掌控,飞出了窗外。魅羽随即松手,在茶碗摔到地上的同一时刻,这只手已经掐住了穆欣的脖子。
“给我唔多远唔多远。以后再让我唔到你,管你是否惹我都见一次唔一次。”因为口中还叼着袜子,话说得有些含糊。
穆欣因为喘不动气,脸憋得通红,但嘴里还是不肯服软,“小贱人你给我等……”
魅羽手上加劲儿,穆欣两眼一翻又要背过气去的样子。几个同门早就住手了,见状吓得跑过来,双手不断作揖。
“对不起对不起,请大仙女手下留情!我们这位师姐妹说话口无遮拦,可她心眼儿不坏。回去后我们一定好好管教。”
魅羽收回手,把袜子从嘴里取出来,抱着小川回自己桌边坐下。三男一女即刻扶着四肢松软的穆欣,快步离开了饭馆。
之前赶来准备同男人结账的店小二,刚才打架时一直吓得躲到了一旁。这时才又走了过来,冲男人一个劲儿地赔不是。
“银子就免了。刚刚惊扰了客官雅兴,客官可千万不要介意啊!以后可不许不来了啊!客官也知道,我们店一向安静,客官最是中意敝店了。这次只是个意外、意外。”
魅羽冷哼一声。听这话,此人虽不是天庭的人,倒还经常来呢。
接着脑中便回响起了王母先前说过的话:“那些身份特殊的客人,天庭常年给预备着行宫……想什么时候来、想住多久都可以……”
不、是、吧?她背向后靠,瘫倒在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