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五条满载乘客的大型内河机帆船从黑龙江城一路东行,终于抵达了位于黑龙江、乌苏里江会合口东岸的伯力镇。
“嘟~~嘟~~”
“所有新兵注意了!下船!上岸后列队站好,不得随意走动!”随着军官的大声命令,五条船上的二百多新兵开始陆续下船列队。
这是盛海舟应王远方的命令,从黑龙江城到呼玛尔一带招募的第一批新兵,也就是索伦兵。其中有一小半人都是当初清军从黑龙江城撤退后留下的伤兵,经过北海军军医的治疗后,基本上都已经痊愈,一个个又变得龙精虎猛。
鄂温克新兵温岱先是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随身背包,确认里面的东西一样不少,这才将袋口扣好。前面的人还没走完,船篷里有点乱;温岱等身边的战友起身了,这才将背包挎在肩上,站起身来。
走出油布遮盖的船篷时,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了温岱的身上。不过温岱一点儿都不觉得冷,相比遥远的黑龙江上游,他觉得这里已经暖和多了。
等温岱的双脚踩上码头,熙熙攘攘的人流顿时便映入眼帘。喧闹景象让新兵们看的目不暇接,以前除了每年去黑龙江城缴纳人头税,他们还从没见过哪个地方能有这么多的人。
“这,这也太热闹了!”
“齐步走~~”
列队完毕的新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保持着还算整齐的队形,前往码头东侧两里地外的兵站休整、吃饭。到了下午,他们还要乘船继续往南;顺乌苏里江南下,越过兴凯湖,经尼雅林必拉河,转道勒富河,最终换乘陆路交通工具抵达北海镇的训练基地。
路上的人流看到几百名北海军列队而来,纷纷让开道路,一脸艳羡的打量着这些吃“朝廷”饭的人,品头论足。在这些人里,有赫哲人、鄂伦春人、锡伯人、费雅喀人、汉人,甚至还有几个留着月代头的岛国人。
原清廷流放犯,现北海镇民政部驻黑龙江城办事员李弼,作为随队的满语翻译,穿着一身没有臂章和胸牌的草绿色防寒服,戴着顶耷拉着护耳的绿色棉帽,溜溜达达的走在了队伍的后面。
在一家小酒馆里,几个穿着兽皮装的锡伯人正在听着电喇叭里传出的戏曲,咿咿呀呀的模仿着。李弼听到后,展颜一笑,也不禁摇头晃脑的哼唱起来。
“......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就往西行。亦非是马谡无谋少才能,皆因是将帅不和才失街亭。”
跟那些新兵不同,李弼这次只是顺路,兼职担任翻译,属于军队临时征调。由于他这一年在黑龙江城配合郭大路治理的井井有条,经郭大路报请民政批准,李弼被准许前往北海镇中心医院,做疤痕手术,消除他脸颊上的刺字。
接到通知时的李弼泪流满面,竟冲着北海镇的方向磕了三个头,以示对赵新的感激之情。伴随了自己多年的耻辱终于能够摆脱,以后再没人会盯着自己的脸颊看来看去了。
此刻他的脸上已没有了以往的阴郁,一边走一边笑眯眯的打量着道路两侧的铺子和摊位,心情非常之好。
李弼听郭大路讲过,他现在所在的这座新兴城镇,将是北海镇在黑龙江下游最重要的水陆枢纽,连通着黑龙江上下游和乌苏里江。同时,计划中的铁路也会在江对岸修筑,一直连通到瑷珲城。
钢铁铺就的道路啊!李弼当初听了郭大路的大概描述,顿时心驰神往,真想早日见到完工的那一天。
由于与铁路有关的各类配套工厂必须提前在黑龙江城和伯力镇兴建,所以从北海镇生产出来的设备和大批工程物资先要运抵伯力镇,其中一部分还得向黑龙江城转运,因此这里每天南来西去的运货机帆船络绎不绝。
尤其是现在临近入冬,物资的调运任务更加急迫,再加上从各地赶来贸易的边民,眼下黑龙江水路交通的繁忙程度都快赶上大运河了。码头上一条条等待的平底机帆船在装满货物后,便会发出“突突”的马达声向西而去。
从去年开始,在北海军占领了宁古塔和三姓城之后,清廷与整个黑龙江中下游、乌苏里江流域的水道和陆路交通彻底中断,这也同时意味着满清在外东北施行了一百五十多年的“赏乌林”制度宣告瓦解。
赏乌林虽然没了。但是“以物易物”贸易还得继续保留,否则整个黑龙江中下游的边民将难以生存,于是满清每年对边民的“大额财政补贴”便转到了北海镇的头上。
去年六月,由沈敬丹负责的贸易部门派出几十名办事员,在北海军的护送下,携带大批物资前往奇吉湖畔的德楞恩木城。通过易货贸易的形式,向外东北各乡村部族廉价出售了大批他们急需的粮食、布匹、绸缎、棉花和针头线脑。
这一下,各姓各村的边民们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他们还是以朝贡的方式向北海镇进献物品,希望获得赏赐。
然而令各地边民感到意外的是,北海镇的“官差”明确表示,从今以后将不再实行进贡赏赐的办法,而是采用易货方式,公平交易。贸易部下属的北海商社收购边民带来的各种山货,然后再向边民出售各类生活物资。
因为刘胜的老婆是赫哲人,所以来自巴尔克村的村民很容易便接受了这种方式,并迅速在边民中推广开来。不过令一些边民感到郁闷的是,他们以往用来进贡的海东青没人要了。
然而令边民们喜出望外的是,那位赵王通过贸易方式给他们的货物,居然比以前满清给的更多。
另外,那些原本为了粮食和锦缎的赏赐,不远千里从苦叶岛而来的费雅喀和阿伊努人,因为北海镇在苦叶岛上已经有了多处据点可供贸易,所以来的人已经很少了。
况且雷神号和惊雷号每次去苦叶岛那里加油,都会带上一批生活物资,对沿途的村镇进行补给,因此库页费雅喀人和阿伊努人便很容易从那些村镇中换得需要的商品。易货也行,没货就干几天零工,挖个煤、砍点树、帮着修修路,怎么都能赚到钱。
最让边民们感到惊喜的是,莫过于北海镇提供的货物里居然有一种神奇的“白铁锅”,这种锅既能跟铁锅一样炖煮食物,而且还十分轻便,与自己家中那些破旧而沉重的铁锅好上一百倍啊一百倍!
在以往的“赏乌林”贸易里,清廷对铁器的输出极为严格,除了针以外,任何铁器都不会赏给边民。实际上,满清是希望通过这种手段保持外东北的安定,以免后院起火。要知道,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在收服外东北各部野女真的征讨中,屠杀了太多的边民。
赵新也不希望这些边民在获得了铁器后改铸武器,于是便推出了铝制品。话说另一时空一吨铝板才一万七千多块,买上几百吨光是铸大锅的话,估计能用上几十年没问题。
贸易部门的人在去年的“外东北贸易大会”上跟各地边民宣布,下一年的贸易大会将会在伯力镇举行。为了方便大伙前往,还将专门开通从德楞恩到伯力镇的内河客运航船,顺流一天就到,返回需要两天。
于是今年从六月开始,每天都有边民携带着大包小包的货物,坐上突突轰鸣的内河航船去伯力镇进行易货,更多的则是驾着装满货物的快马子船和独木舟来到这里。
从六月到八月的两个月时间里,伯力镇的江岸上停满了密密麻麻的独木舟和快马子船。最多的时候,镇子内外聚集的人数超过万人,盛况空前。
那时候,夜晚江岸上的篝火映亮了天空,赫哲人的伊玛堪歌声此起彼伏,就跟后世电影《刘三姐》里的赛歌会一样热闹。当时身在小白山前线的赵新听说后,悠然神往,便决定明年一定要去看看。
眼下虽然快入冬了,可在伯力镇新修建的大市场里,依然有从黑龙江下游赶来的鄂伦春、赫哲、费雅喀人在出售着自己带来的商货,希望在卖个好价钱后,换些过冬的生活物资。
这里有秋天从山里采摘的松子、榛子、蘑菇等各种山货;有炮制好的鱼毛、鱼干、各种肉干,以及赫哲女人们巧手做出的皮革制品、鳇鱼骨挂件;还有大如黄豆、小如米粒般珍稀的东珠、野山参、鹿皮、熊皮、狐狸皮、獾皮等等,琳琅满目。
这些商品有的会被北海商社收购,运往富尔丹城或是北海镇销售,而有些则是在边民内部完成交换。
伯力镇大市场内的“北海商社”是本地最大的从事民间贸易的实体,里面出售着边民需要的粮食、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各色棉布、绸缎、铝制厨具、渔网鱼线以及由北海镇生产的钢制五金工具。
别急,钢跟铁可不一样。边民有能力熔铁,可对钢却是无能为力。
也正因为如此,商社内还出售做工精良的钢制短刀、带有钢制箭头的羽箭。虽说很多边民猎人看着眼馋,不过想买这些必须是在本镇定居的住户才可以;购买时不光要有人担保,而且还要登记在册,以便本地的治安警不定期上门检查。
除了大市场,最受边民欢迎的就是北海镇中心医院在伯力镇开设的医疗点。眼下北海镇的医生和护士们已经在边民中口口相传,被誉为“白衣神使”;那些以往难以救治的风寒杂症和外伤,只要去了伯力就会药到病除。许多边民家中的幼子,因为北海镇的医药而免于夭折。
如此一来,来伯力镇周边定居的边民越来越多,混同江南北两岸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定居点。
人多了,治安状况也变得越来越复杂,边民之间的冲突屡有发生,甚至流血斗殴和人命案都开始出现,搞的本地治安警头大不已。面对这种情况,治安警总署不光是从北海镇调派人手,还在本地住户中挑选老实本分的边民加入治安警;同时采取满清的做法,实行“保甲连坐制度”。
于是这两个月来,斗殴的案件终于有所减少。没辙,普法教育任重道远!
两天后,运送新兵的机帆船队终于抵达勒富河上游的码头。新兵们将从这里转坐汽车,前往一百多公里外的北海军训练基地。
自从北海镇将宁古塔和珲春收入囊中后,赵新便考虑将训练基地搬到朱尔根城去,以便为赵亮的工厂区腾地。
九月初的时候,民政下属的工程勘测队便去了朱尔根城以西二十五公里处,为新的训练基地勘测选址。整个工程预计在后年完工,届时新的训练基地占地规模将达到四百平方公里,最多可容纳一万人同时进行训练。
今年北海镇又扩大了制盐厂的规模,新开设了五金厂、铸件厂、军械修理所、以及一个仿制手扶拖拉机马达的作坊。除此之外,为了生产仿制线膛枪以提供给“仆从军”,军工厂还要扩大规模,并开设“火帽”生产车间。
简单说一下吧,火帽的制造可不是像某些人想的那样,光有雷汞就行。一颗火帽的起爆药里,包含了雷汞、糊精氮化铅、四氮烯等多种成分;而各种成分的配比、密度、粒度和药量都有严格要求。其点火效果决定了弹道性能,而且爆炸后生成的反应物还不能对武器有所伤害。
样品制造出来之后,要进行温湿度、感度、点火能力、乃至运输震动的多种试验才行,根本不是有了雷汞就一路畅通的。
试问不研究出最佳配比,不经过各种测试的话,士兵带在身上炸了怎么办?这特么可不是推给某个擅于炼丹的道士团队就能干的!
新兵们下船登岸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百米外停放着的十几辆草绿色的带棚卡车。这些来自黑龙江上游的新兵们还没见过卡车,看到车头位置既没马也没牛,都觉得十分稀奇。
“所有人注意了!全体都有,以班为单位上车!每辆车两个班!”
“是!”等李弼翻译完命令后,二百多名鄂温克和达斡尔新兵用简单的普通话回应着。
北海军的各项规矩可比以前的满清朝廷要多,新兵们在黑龙江城只进行了初步的队列训练,要求能用普通话回答命令,不许再说“嗻”。
当温岱和同伴们纷纷爬上卡车的车厢后,一群新兵便凑开始交头接耳,试图搞清这车是用什么牲口拉的。
坐在温岱身边的一名叫拉皮尼的新兵自信满满的道:“不是马就是牛呗,还能有什么?”
温岱摸着后脑勺道:“可车头那儿连个车辕都没有啊。”
“所有人都坐好!车马上要开了!”李弼按照军官的命令,用满语大声喊着。其实他也搞不懂这车要怎么驱动,只是在船上听过一耳朵,那军官说什么“气车”。
真新鲜,气跟车能有什么关系?李弼想到这里,不禁对着漫天的雪花吹了口气,随即按照指引坐到了第二辆卡车的副驾驶位置,并关好了车门。
“把安全带系好!”
“什么?”李弼转头看着司机,不明所以。于是司机无奈的摇了摇头,探身过来帮着他扣好。
“轰隆轰隆!”卡车发动机的轰鸣终于打断了李弼的胡思乱想,随着车身轻轻一晃,李弼的上半身往后一仰,车慢慢的开动了。
“这,这是什么道理?!”李弼的下巴差点砸在脚面上,前后左右的转头打量。
“坐好,别乱动!”开车的司机也是北海军,他只是说了一句就不再理会。这样的场景已经见的太多了,他当初学开车的时候,更是被吓得屁股尿流。
此时比李弼更痴呆的则是那些索伦新兵,他们挤在自己所在的车厢尾部,目瞪口呆的看着后面那辆没有牛也没有马拉的卡车在轰鸣前行。
车队驶上道路十几分钟后,速度逐渐加快。突然,在第一辆卡车前突然蹿出来一群傻狍子,司机顿时一个急刹车,随后跟着的卡车也依次急刹。轰~~车厢里顿时人仰马翻,那些站着看稀奇的新兵们顿时就摔倒在车厢里。
“哎哟!”
“拉皮尼,你可压死我了!”
“温岱!把你的屁股挪开!”
李弼也没好哪去,猛烈的刹车带的他一个前冲,胸口被勒的生疼。要不是有那根宽宽的绿色带子,他准保一脑门杵在挡风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