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十八年》第四百五十七章千万别说认识我当小斯当东被父亲带下惊雷号的时候,他手里提着一个阿妙给他的鹿皮小口袋,里面装满了蛋糕和各色糖果,嘴角上还留着一抹热巧克力的痕迹。赵新站在餐厅的玻璃窗前,看着一行人走下舷梯,扬了扬下巴对邓飞道:“你知道那孩子是谁吗?刚才我差点没控制住。”邓飞惊讶道:“他是谁?你要干嘛?”赵新随即讲了小斯当东的历史,邓飞听了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怒意,可没过一会儿便消散了,劝赵新道:“算了,才九岁。再说本时空有了我们,未来肯定不会是那个样子了。”赵新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试图将那段屈辱一扫而空,然而心中依旧还是泛起一阵阵酸涩。乔人杰上岸后,立刻换上官服,带着手下骑马赶往海光寺。过了午时,已经在海光寺里等的无比心焦的福长安终于见到了乔人杰。当他听完乔道台的禀报,马上就明白了北海镇要干什么。福长安气的差点破口大骂,买大豆就买好了,金州水营招你惹你了?!还他妈什么“人员流动事宜”,明摆着是要大清的人口!得了,牢骚太多防断肠,赶紧派人往京城报信吧,一切都得由乾隆决断。真要让北海军打进天津城,他福长安就等着抄家问罪吧。此时的天津城内,各家官绅富户都在向城外跑,还有人家雇了大车朝通州和北京城跑。大沽口那一炮之威传回天津城后,已经完全走了样,说什么的都有。什么炮台被一炮炸塌了,什么大沽镇被夷为平地了,死的人也从一个两个变成了成百上千......在一家街边的茶馆内,几个混混儿正说的眉飞色舞。旁边站了一大帮看客,窗沿外也站了十几个人竖着耳朵听那混混儿瞎白话。“......唆时迟那是快,海面上这泥马揍似一炮!好家伙,天崩地裂啊!那炮台库嚓揍似一下!”旁边一人急忙问道:“嘛了?嘛了么?”混混儿压低了声音道:“还能有嘛?塌了呗!”“那炮台上官兵呢?”“都埋里面了。”“咝~~”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对天津城的前景充满了担忧。“啥?金三儿,听的唆的辣么邪乎,你小子是在边儿上看着咋地?可我咋听唆你小子前天儿刚打独流镇回来啊?”“啥?听您了这意思,我金三儿说假话蒙大家伙儿?”混混儿金三儿一拍桌子,对那人道:“走!咱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说道说道。”说罢就要抓那人的衣领,旁边人一看连忙上来劝解。说城外大敌当前,自己人怎么还内讧上了。刚才指责金三儿那人虽知道对方在胡诌,可也不愿挨揍,于是便拱手认错,又掏了金三这桌的茶钱。此时附近一街坊拎着个口袋,一路小跑着经过了茶馆门前。站在门口的店伙计道:“哎哟您了这似干嘛去?悠着点!”….那街坊一转头道:“还白话呢!粮店都涨价了!”哄~~!茶馆内外的众人顿时一哄而散,纷纷朝家中快步走去。金三儿等人一看人都散了,也没了兴致,正盘算着晚饭的饭辙,就听外面有人吆喝道:“锅灰儿来人儿的有没有?”“有!”金三起身走到门外,对喊话那人道:“嘛似儿?”“前边街上有人要吃宝局!六爷让来叫人!”所谓的“宝局”就是旧时的赌场,而吃宝局就是赖皮型的讹诈;能干这事的,一般都是走投无路又有股狠劲的混不吝。金三儿一听,前边街上的宝局正是自己这帮混混儿罩着的,现在有人居然来自己饭碗里分食,那还有什么说的,按规矩来吧!于是带着两个同伙一起跑到了北面那条街上,走到宝局近处,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圈人,他拨开人群走进去,就见一精瘦汉子穿着件破棉袄,一屁股坐在宝局门口,正对着门里面破口大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在他身旁几步之外,跪着不停抽泣的妇人和两个孩子。“让开让开!六爷来了!”只见人群分开一条窄道儿,在一个混混儿的开路下,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青色马甲,内穿湖丝棉袍的胖子走了进来。被称为六爷的胖子走到那精瘦汉子跟前,一拱手道:“这位好汉贵姓?”“俺姓张,张炳文,大名府的。村里发了大水,活不下去了,来天津借贵宝号混口饭吃。”“好!够胆识!”六爷笑着伸出个大拇指。此时宝局的老板也出来了,满脸堆笑的一拱手,冲张德旺道:“二爷,先屋里喝杯茶。”旧时天津城里不能管人喊大爷,容易挨揍。大爷是泥娃娃,二爷才是真大哥。张炳文执拗的一梗脖子道:“别费那事了,茶就不喝了。”宝局老板看了眼旁边跪着的妇人和孩子,笑问道:“二爷说的哪里话,这是贵宝眷?有难处说出来,大伙儿帮个忙还是可以的。”在人家宝局老板这里,隔三差五就有人来闹事,幺蛾子见多了。所以不管是谁,都能谈笑风生。人家在里面没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外面要干什么,既然来送死,就按江湖规矩办事,绝不阻拦。之后两人又盘了几句道,看到张炳文执意不改,宝局老板便作了个揖,冲一旁的六爷使了个眼色,扭身回屋了。六爷还是脸上带笑,对张炳文道:“张二爷,您了打算怎么个吃法?是叠了、滚赌、下油锅还是抽死签儿?”听到“下油锅”三字,旁边那妇人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一双儿女时也是哇哇大哭。张炳文道:“别废那家伙事了!我事前都打听了,叠了份儿钱最多。”“好汉子!”六爷作了个揖,道:“规矩虽说二爷都知道,可咱还得跟您嘱咐一下,咱们不要人命,不过但凡吭一声,您这揍算‘走基了’,份儿钱别说分文没有,伤药费也得您自己个掏。”….张炳文这时才一拱手道:“六爷是吧?多谢您了,要不是没办法,谁也不想走这条路。”所谓的“叠了”,就是吃宝局最玩命的方式。这份钱就算拿到手,今后也是把命卖给了人家。吃宝局者要将自己的身体挡在宝局门前,蜷缩身体,护住头颅和裆部等要害,而后任人暴打,直到将双臂双腿打断为止。挨打的绝不能吭一声,叫疼就是“栽跟头”,叫“走基”;不吭气叫“卖味儿”,方显混混儿本色。打完之后,若是不吭声,那么治病接骨的费用全由宝局出。以后只要宝局开门一天,便每月有一份银子,绝不拖欠,更不会食言。但等伤好之后,就要听宝局的差遣。若是有人闹事,得出面制止,该动手时决不能废话。赶上节骨眼儿“抽生死签儿”,必须需先上。金三儿当初就是通过“叠了”混了一份银子,现在一到雨雪天,他那断过的骨头就会又酸又疼。六爷已经看见了人群中的金三儿,随即一招手,金三儿就屁颠屁颠的过来,冲对方一抱拳。六爷道:“金三儿,今儿揍看你的了!”“爷,瞧好儿吧您了,打不断我似这!”说罢,抬手比了个王八的手势。此时张炳文身侧跪着的妇人和两个孩子膝行扑到他身前,哀求道:“他爹,咱走吧,到哪儿不能要口饭吃!”小女儿抽泣道:“爹!咱走!咱走好不?俺就是个拖累,你把俺带去人市上卖了吧!”张炳文两眼通红,瞪着妇人道:“要饭能要多久?你这带的俩,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不这样,一家大小怎么养活?!”说罢,他看向女儿嘱咐道:“乖,丫丫以后听娘的话。爹没用,养活不了你们,可爹说啥也不能卖了你。”此时围观的人群看到如此场面,纷纷摇头叹气。今年直隶各地发大水,逃难的人在城外到处可见。官府虽然设了粥棚,可还是僧多粥少,每天都有倒毙的人。眼下大沽口外面又来了大船,城内的粮价猛涨。别说眼前这一家子了,自己家里过些天买粮食的钱还未必有呢。此时金三儿和几个混混儿都拿了根手臂粗的木棒,走到张炳文跟前一拱手道:“二爷,这天儿也不早了,咱了就赶紧着吧,早完早了。”接着他又对那妇人道:“这位大嫂,您了也放心,打不死人,最多就是断几根骨头,养一养还似一条好汉!”张炳文狠心推开老婆和孩子,起身走到宝局门口,往地上一躺,一手护着头,一手护着裆,对金三道:“来吧!”人群外的街边墙角,一个卖艺人正在说着“数来宝”。他两手各拿一块牛胯骨,上面缀着红色的绒球儿,还拴着许多小铜铃。手一摇哗啦啦响,两块扇鼓一敲,发出了“呱呱”的节奏:….“......说混星子,无二鬼,也都跟着学走创......有人犯了他边界,聚伙成群来打仗。铁尺斧把,竿子鸟枪,赶上房,开水砖头往下淌,哪顾生死和存亡!......那打靴底,碍何妨;打板子,他说不解痒;几百竹条,愣是打不出来一声嚷。从此便把名扬啊把名扬!”一天后,在经过满清君臣紧急磋商,乾隆传谕,命有和北海镇接触经验的和珅和刘墉为谈判正副使,率兵部、翰林院、理藩院人等,赶赴天津与北海镇谈判。乾隆这回是真病倒了!和珅其实不想来,不过以嘉亲王、阿桂为首的几位大学士和军机大臣都极力推举他,说什么和中堂之前去宁古塔深入虎穴,对付赵逆手到擒来。这次要是去天津把事情办成了,功在千秋。躺在床上的乾隆一想,实在没人了,于是只得答应。从京城到海光寺,从海光寺到大沽口,再从大沽口到惊雷号,满清如同接力赛跑一般。乔人杰干脆就等在了大沽口,不断的将已方安排派人坐船通报;他生怕北海军不守约定,提前开炮。对于谈判的地点,清廷方面的安排是在海光寺或是望海寺。邓飞才不上当呢,他直接回复信使,要么就是大沽,要么就是海上,不答应照样开炮。乔人杰气的破口大骂,于是信使又跑了几个来回,最后从已经抵达通州的和珅那里获悉,同意在大沽进行谈判,不过因为已是冬季水枯时节,无法行船,已方人员人数不少,之前说的三天肯定来不及,要求再延后五天。于是乔人杰亲自赶赴大沽一番勘察,最后将谈判地点选在了潮音寺。这座寺庙始建于明代永乐二年,和天津建卫同年,距今已近三百年的历史。1789年11月22号上午九点,按照双方约定的时间,邓飞带着乔装成警卫的赵新,以及陈继山带领的警卫连,乘坐五条快艇驶入了大沽口,停在了潮音寺北面、海河南岸的码头上。此时潮音寺周边十里全无闲杂人等,塘沽守军和从正定、保定赶来绿营人马将附近围了个水泄不通。在海河的南北两岸,清军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火枪长矛林立,一片肃杀之气。邓飞走上栈桥,看到前来迎接的人中居然有那天陪英国人上船的乔人杰,不禁愣了一下,随即拱手道:“原来阁下是满清的官员,不知官居几品?”他对满清的顶戴、补子之类的一直搞不清楚,也懒得记。乔人杰心说真是群土包子,看到本官的蓝琉璃顶戴和胸前的孔雀补子还用问吗?不过还是客气的一笑,拱手道:“邓大人,咱们又见面了。自我介绍一下,本官乔人杰,字汉三,现为朝廷天津道。”邓飞听了眨巴眨巴眼,心说乔汉三?你咋不叫胡汉三呢?原来还是个道台,不过道台是几品来的?….接下来,乔人杰开始向邓飞介绍前来迎接的其他随行人员,邓飞一一寒暄致意,到了最后一位年轻官员时,乔人杰道:“这位是翰林院的编修阮伯元,也是去年的二甲进士。”此言一出,站在赵新身后,乔装成随行文书的江藩顿时一呆。坏了,老熟人!这两人从少年时代就认识,江藩只比阮元大三岁,两人关系好的能穿一条裤子。北海军的队形极为严整,所有人都是站的笔直,结果江藩看到阮元后,不由就缩了下脖子。阮元那边原本也是好奇,和邓飞行礼后便向他身后打量,正好就看见了缩脖的江藩。“江子屏?”阮元此时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可他虽然极力忍着,却还是被乔人杰注意到了。趁着一行人向潮音寺门口走的空档,乔人杰凑到阮元身旁,低声问道:“伯元,你这是怎么了?”阮元忙道:“乔大人,这北海兵下官还是第一次见,实在,实在......”乔人杰听了微微一笑,低声安慰道:“原来如此。不必担心,现下这潮音寺周围十里,遍布朝廷大军,他赵逆人马要是敢行不忍言之事,顷刻将其化为齑粉。”此刻江藩心里也在打鼓,心里不住的念叨:“千万不要认出我,千万不要认出我......”走在前面的阮元心里也是天人交战,可脸上还得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挚友居然投靠了北海镇。跟江藩一样,阮元心里同样在不住的念叨:“千万别跟我说话,千万别跟我说话......”喜欢乾隆四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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