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镇兵工厂武器试射小组的操作,给和琳和几个大内侍卫以极大震撼,同时他们对北海镇所提供的武器的精良做工也是十分吃惊。在他们看来,北海军的燧发步枪居然精致到不同步枪的所有零件都可以互换;至于火炮,除了整个炮身、炮架、乃至弹药车都是钢制的,射表竟然也是同口径的完全通用,这对满清而言绝对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最让和琳震惊的,则是他通过北海军的这些武器,终于认识到了一个跟满清现有火器体系完全不同的模式,他也明白了孔绍安所讲的“武器代差”是什么意思。一想到北海军自用的武器要比眼前的这些还要精良、威力更大,一股绝望不由涌上心头。话说火炮的应用其实要从三个方面讲,第一是铸造和冶金,第二是化学,第三就是训练和使用。从铸造上来说,满清在康熙的时候,在以南怀仁为首的耶稣会传教士指导下,武备院铸造了第一批完全合乎西方理论的标准制式火炮。这批火炮的长度、重量、口径、倍径、乃至各零部件都极为精确,也成了之后所有火炮的模板。从明末开始,由于中国的生铁质量太差,火炮的铸造便采用了复合结构工艺;炮管一般是由两种乃至三种材料制成,也就是铁芯铜体。同时期的西方和中亚虽然有类似工艺,但他们的复合铸造水平不如中国,因此没有进一步发展。不过随着瓦特改良蒸汽机,西方人--尤其是英国人直接跳进了下一个时代。之前英国人卖给乾隆的卡龙炮就是如此,采用了“实心镗孔技术”。反观满清这边,自南怀仁之后便再无创新。满清不是不能造出优秀的军械,要知道全中国最好的武器制造工匠都在武备院和御鸟枪处,然而在“君臣佐使”理论的支配下,仅凭某几个能工巧匠,无法抗衡装备体系上的劣势。而且因为对康熙时代标准炮样的翻铸次数越来越多,误差也越来越大。历史上到了道光朝的时候,清廷铸造出来的火炮已经是“头尾周径不能算合,任意大小,一位一式。”同样是打十斤炮弹的炮,第一次铸造的可能是八千斤,第二次就成了九千多斤。在鸦片战争爆发前的1835年,清廷在广东虎门各炮台先后添置新铸了八千斤和六千斤大炮共59门,但当水师提督关天培亲临验收时,当场炸碎10门,并炸伤兵丁两名。化学上的问题其实就是火药。火器的威力,首先是火药决定的,而火药配方的比例对于燃烧速度和储存都有很大关系。从黑火药来讲,炮用火药和枪用火药的配方比例是完全不同的。还是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时任福建提督陈阶平想方设法买到了一小包英国人的炮用火药,在用抬枪试射后,发现射程竟然达到了二百四十弓,也就是四百米。枪还是原来的枪,用了新式火药,射程陡然提高。之后道光便下令兵部修改火药配比,并全国推广。再有就是训练了。顺治、康熙时代,因为战事不休的关系,清廷规定每年的九月或是十月,在卢沟桥的桥西开炮训练十天,每门炮的射击次数是一百次。后来又改为春秋两季逢“四、九”日演练火炮。到了乾隆三十五年,经过多次调整,训练时间最终确定为每月五次,每次开三炮,以172.5米为射击距离,中靶率达到十五发十三中就合格。以上说的还是京城火器营的训练标准,各地八旗和绿营那就没法说了。这年月的火炮训练打的准不准不是第一位的,熟悉操作、给火炮除锈对付上官检查才是最要紧的事。所以打多远要抬高炮口多少度、星斗怎么瞄准、炮位是否堪用都是茫然不知。据已经归正的前清军黑龙江城炮营协领李彦升所说,在北海镇举兵前,黑龙江城的火器营本应每年训练三天,然而自李彦升当差以来,从未打过一炮,直到沙俄进攻,他们这些所谓的“炮兵”才仓促应战。自乾隆继位以来,清军历次的大规模战争一旦需要精锐炮手的时候,无不是从京城火器营和武备院调人,还得带上造办处里的那台象限仪才行。最后一点,就是清军的火器作战模式。清军火器方阵发展始于康熙时代的乌兰布通之战,到了和噶尔丹决战的“昭莫多之战”,奠定了草原大漠作战的基本模式。即先以远程火力削弱敌军士气,待其濒临崩溃之际,通过骑兵侧击打开缺口,再一举击溃之。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这一模式一直延续到“八里桥”之战,才宣告完结。到了乾隆中期,随着在西北用兵告一段落,清廷的军事重心开始转向西南,因该地区山箐深险,火器方阵无法摆开,于是火器的应用方式便由重视战阵训练转为强调个人勇武,其代表就是“大小金川战役”。位于川西北高原的大小金川在清代的官方记载上说,尺寸皆山,陡峻无比,隘口处所则设有碉楼,累石如小城,中峙一最高者,状中峙一最高者,状如浮图,或八九丈,十余丈,甚至有十五六丈者。四围高下皆有小孔以资了望,以施枪炮,险要尤甚之处设碉,倍加坚固,名曰“战碉”。这种碉楼用三磅炮打上去最多就是打穿石墙,劈山炮更是没戏。别说清军了,就算同时代的欧洲军队来了,一样会打的灰头鼠脸,损失惨重。到了第二次金川战役的时候,清军枪炮乃至火药包炸弹一齐上,仅西路军每天的火药用量就是万斤。因为地形的问题,很多地方都无法用火炮平射,只能先建高台,再将把火炮吊上去对轰。这就跟炸碉堡一样,一个一个碉楼的打,稍一炸塌就得冲上去近战。最后清廷无奈,只得动用本时代的灭国杀器“冲天炮”,也就是攻城臼炮,这才见一座碉楼就灭一座。两次“大小金川战役”对清军的作战方式产生了深刻影响。在步骑兵方面,因地形限制,战阵难以展开,且对手亦非堂堂正正之师,因此对单兵作战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比如之后健锐营的训练科目极多,几乎无艺不学。也正因如此,相较于射速,单兵火器更强调射程与威力,抬枪的出现就是最典型的代表。而在炮兵方面,在草原大漠等开阔地带杀伤力极大的重炮于山险之中如同废物,其威力不及劈山炮,轻便又不及抬枪,于是逐渐被边缘化。海滩的试射场上,几个大内侍卫看的抓耳挠腮,之后则纷纷在试射员的指点下使用武器。此时,孔绍安无意中发现,和琳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怎么说呢,就像当初自己得知妹妹患病时的那种表情.....货物装船期间,和琳在和孔绍安办理交接手续的时候,趁着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问了个问题。“孔老兄,和某有一事诚心请教,还望老兄不吝赐教。”孔绍安客气的道:“和大人别客气,能说的我一定会说。”“赵王起事之前,我大清国泰民安,河清海晏,四民安居乐业。自圣祖以来,三代君王励精图治,文治武功超迈前世,创开辟以来极盛之世,就算是贞观开元也不及。再者前明承绪已绝,何苦要让天下再度卷入战乱?我看老兄一表人才,何不将大好本领为朝廷效力呢?”“穿清不......”孔绍安险些说漏了嘴,他觉得和琳的问题实在荒唐透顶,满清什么情况他自己难道不清楚吗?从他来北海镇的那一天起,对本时空的大多事都是无感的,他只希望赵新的这个项目不要停,让他有钱挣就行。在电厂干了两年,孔绍安从没去鲸鱼港看过下船流民的惨状,当然也没去过血淋淋的战场。他觉得那些跟自己无关,只要闷头把电厂的事做好就行。吴安全和金凯军的事出来后,他这才认识到争权夺利的残酷,以及赵新的手腕,之后愈发小心谨慎。直到他去了民政给陈青松当助手后,开始陪着陈青松去下面巡视农田建设工程,每次见到村民后,对方的盛情接待和淳朴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渐渐的,他也了解到了这些人曾经在满清治下的悲惨遭遇。孔绍安这才明白赵新他们不是在玩什么大型争霸游戏,而是在救活生生的人。由此他也了解到所谓的“乾隆盛世”,其实已经是封建社会小农经济的顶点,政治的腐败与社会矛盾愈演愈烈。既然历史上的中国就曾经陷入过沉沦,那么赵新他们所做的也许会有一条不同的出路。沉默了片刻,孔绍安给和琳和自己都点上了一根烟,这才缓缓道:“和大人,既然你这么问,那我也实话实说了。”“你那位大哥干了什么事,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吗?那可是几亿两白银啊!乾隆不闻不问,只顾着自己享受,地方上更是腐败横行,犯了罪竟然只需要交点银子就能免罪,真是荒唐至极!照我说啊,你那个大清已经烂到骨子里了!”“我......”听对方上来就拿和珅举例,和琳顿时就蔫了,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之后和琳的失落情绪一直持续了好多天,等满载货物的船队回到大沽口,他这才在马八十三的劝慰下,勉强打起了精神。此时的乾隆已经回到圆明园,在得知和琳带回来的物资里居然还有武器,无论是他还是颙琰都是极为震惊。之后和琳递牌子求见,将此行的前后经过详细的汇报了一遍,乾隆认为他差事办的不错,很是夸奖了一番。十一月初的时候,所有物资运抵丰台大营,乾隆让嘉庆王颙琰、和珅、福长安、王杰等人前往大营,检查北海镇提供的各类物资,并安排五天后在卢沟桥的火炮靶场试射北海军的武器。话说清廷上层这次终于见到了除了奢侈品以外的北海镇工业品,然而除了取暖宝引发了极大的轰动,猪肉和牛肉罐头让众人啧啧称奇外,其他东西并没有取得预想效果。不论是风油精还是北海镇制作的棉衣、棉帽、皮靴等物,均被嗤之以鼻。之后安排的试射,其结果就不用说了,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让在场的大臣们一脸愕然。不过当得知北海镇的炮药配方属于“不传之秘”,嘉亲王颙琰等人被气的无可奈何,直骂赵新奸诈。而乾隆在得知情况后,当即传旨让武备院和御鸟枪处进行仿制。什么?钢炮射击需要一种叫“拉火管”的东西引燃发射药,笑话!火叉不是照样用。炮药是秘方?别逗了!我大清能工巧匠比比皆是,这点鬼伎俩还能给难住?象限仪居然被做的这么小巧,有点意思!造办处必须给仿制出来。钢的咱做不出来,铜的不一样用么,而且北海贼的东西实在粗鄙,居然连个雕花铭文都没有。不过最头大的一群人,还要数御鸟枪处的拜唐阿们。几个工匠在仔细研究过北海镇的前装火枪后,感觉有点抓狂;别的倒还罢了,可这“火帽”究竟是个啥啊?!和琳在这期间找机会跟和珅深谈了一次,他向哥哥表露了自己的绝望情绪,和珅也是听的心惊肉跳。他当即决定让马八十三将家中的一部分银两和财宝悄悄转移,运到他们在安平港租赁的仓库去。到了十二月初的时候,随着火器营的炮手对北海镇12磅炮的操作越来越熟练,和琳期待已久的任命终于到了。他被乾隆任命为福康安的副手,率领火器营炮手两百人、鸟枪兵五百人。押运军需物资,驰援赴藏。此时的福康安已经带着手下朝西宁前进,他就算入藏后也不是马上就要跟廓尔喀开打,一应军需物资晚到一两个月并没什么。在军事行动发起前,他必须要和西藏上层广泛接触,晓以大义,获得政治上支持,为战后另立善后章程铺平道路。同时为了打廓尔喀,他还得向布鲁克巴和哲孟雄这两个藩属国发布檄文。另一边,北海军的外蒙部队在占领了乌里雅苏台,进行短暂休整后,立刻又派出了一个团和南线支队的主力,再度向北进发,虎吉被任命此次行动的总指挥,米士朗和周和尚为副。在经过了顶风冒雪的艰难跋涉,越过了茫茫大山和戈壁后,部队在十二月中旬抵达了距离科布多城七十里的沙拉布拉克驿站。赵新再次上演了神棍手段,他从另一时空的乌里雅苏台坐车到了科布多,然后驱车北上和部队会合。说实在的,他要不来,虎吉他们这五千多人搞不好会被冻死饿死在蒙古高原上。跟乌里雅苏台那种大围场似的木城不同,科布多城在乾隆二十七年的时候遭受过水灾,原本就饱经战火的旧城自此废弃,新城完全是按照关内的样式建造;城墙高一丈多,厚五尺余,周长四百余丈,四周建有角楼。定边左副将军保宁和一众逃到此地的蒙古王公们,原以为北海军怎么都要渡过这个冬天,等到来年开春才会行动,谁知现在就来了。于是这些人再次上演了一场劫掠大戏,将科布多城内洗劫一空,裹挟了在本地屯田的绿营士兵和家眷,顺着冰冻的伊格尔河向南撤退,给北海军留下了一群欲哭无泪的汉商和蒙古商人。然而保宁率领的数万人不管是军心还是士气都低落到了极点,各札萨克领主们已经无法约束手下。关键是蒙古兵们看到自己离家越来越远,便纷纷在夜里开溜。家人还在远方等着自己回去呢,这要再往南走,恐怕这辈子都回不去了!算了,反正到哪都是给人当差的命,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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