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voc在投降书上签字,一场波及了半个爪哇、苏门答腊和马来亚半岛的战事终于宣告结束。
对于已经占领的万丹苏丹国的土地,赵新并不打算还回去,因为统一整个西爪哇是他的既定目标。要知道中国古人对这种局面早就又过精辟的说明,那就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为了达到震慑其他苏丹国的目的,赵新大笔一挥,按照另一时空的行政区划,将整个万丹地区划分为北、南、中、西四个行政区,又将井里汶苏丹国统辖地区划分为两个区,全部纳入北海镇统治。
随后他又秘电何喜文,命他带兵进入西朗的索罗索旺宫,解散苏丹阿里尤丁一世的宫廷护卫,逼迫其退位,并派郑文显将其和全部家庭成员流放至西婆罗洲的戴燕,交给吴元盛看守。
于是曾经取代了巽他王国,统治区域横跨苏门答腊和西爪哇长达两百四十一年的万丹苏丹国迎来了最后一击。
光是灭了国还不成,宗教和经济手段也要跟上。为此,赵新让刚回到巴城的黄忠仝再次北上,前往广东和福建地区招募僧人,他要在万丹地区广开佛教道场;而经济就相对简单了,万丹的主要经济命脉就是胡椒,这事让巴城的华商群体负责就行。
亮出了獠牙的北海军让东南亚各地的土邦王公们心惊胆战,他们终于意识到,北海镇是一个比葡萄牙人和荷兰人还要恐怖的存在。于是苏门答腊的亚齐王国、马来半岛的柔佛王国、天猛公、中爪哇的莽古尼卡兰王国全都派出了自己的宰相,携带重礼来到巴城,请求获得北海镇的庇护,甚至成为附庸。
大批使者的到来,使得巴城内的两家旅馆住客爆满,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里,随处可见裹着头帕的各苏丹国使者,而那些穿着“纱笼”、戴着披肩头巾的秀丽爪哇女子则更是让不少人眼前一亮。
战事的结束也使得巴城的海贸迅速恢复,截止1793年8月中旬,便有十多艘商船陆续抵达巴城,带来了大量的丝绸、糖、茶叶和瓷器;商人们在将货物销售后,又疯狂的在市场上采购清凉油、风油精、胡椒、丁香、肉豆蔻、象牙、珊瑚和檀香等货物。
自1793年8月1日起,巴城的华人“公堂”改为“公共事务处”,隶属军管会,其原有的公共管理职能被全部拆分;民事和刑事裁定权归巴城警署和法院,税收权划归巴城税务总署,仅保留了婚姻及出生登记、道路桥梁公共工程、坟地分配等民政职能。另外所有人员均由军管会发薪水,并根据季度工作绩效发放奖金。至此,由荷兰人人创立并延续了174年的“甲必丹”制度走向终结。
实际上华人甲必丹的出现,是西方殖民者在自己与华人群体之间设立的缓冲区,并通过其对殖民地进行竭泽而渔的经济掠夺。甲必丹的主要责任就是直接与商业行为挂钩,通过包税制,为殖民地建立赖以生存的财政基础。
赵新取消了“甲必丹”制度,也就取消了“包税制”,同时还打破了东南亚地区以经济地位的高低去选择任命官员的标准。也正是从此开始,显赫的华商和大规模土地所有者失去了对城镇公共事务的垄断控制权,取而代之的则是农会、工会和商会。
这里先说一下农会。毕竟十八世纪无论是东南亚还是中原内陆,农业才是经济的主要构成。
在地方上建立农会并推行《农会法》,是赵新和陈青松等人酝酿了很多年的一件大事。考虑到爪哇岛在土地面积、华人数量、人员结构等方面存在诸多差异,巴城并没有完全照搬北海镇的《农会法》,而是在经过了长达两年的前期调查后,单独制定了一套与内陆地区完全不同的行政条令。赵新打算将来在北海镇所属的东南亚各地都采用这一制度。
简单来说,巴城农会在现阶段的主要目标就是推广新型作物和牲畜、经办农技和养殖技术推广、农畜产品供销以及强制农民储蓄等有关农业的一切事。农会在组织架构上采取三级制,以对应北海镇在东南亚的总督区、行署、乡村的三级行政体系,同时农会的法人由对应的北海镇行政主官兼任,由此便将北海镇的政府管理触角深入到了种植园和乡村。
在农会代表的选举上,首先是由各种植园单独召开农事小组会员大会,选举小组长副组长各一人及出席农会的会员代表,推荐理、监事候选人;再举行会员代表大会,选举理、监事;最后成立理、监事会,由理事会三分之二以上同意,从会员代表中选举总干事。
根据官方条例,只有直接从事农牧业生产的人才能成为农会会员。所有成员须缴纳入会费--10北海元,之后每年5元。掏不出这个钱的可以由军管会先行垫付,等获得收成后再行扣除。华人农民当然不想交,可问题是不交钱就进不了农会,不进农会就拿不到新作物种子,收获后农会也不负责购销。
为了解决农会在成立初期经费不足问题,赵新通过军管会一次调拨五十万北海元,在巴城成立了一家专为农会成员员服务的信用部,也就是专门为农民服务的金融部门。除了向农民提供借贷,用于购买种子、工具、化肥外,还提供了存款和代收税费的服务。
他打算以后农会盈利扩大后,便将宗族管理、农民的文化教育福利和健康保障这些都甩到农会去,北海镇的官方只在总督区一级的监事会层面保持存在,以对整个地区的农业作物种植方向进行指导。
赵新现在每天忙的一分钟恨不得掰着过,再也没时间去海边当什么草帽小子了。在大刀阔斧的对爪哇社会进行经济政治经济改革的同时,他还和镇守胶东的孔绍安频繁联系,随时关注着胶东的土改运动。
胶东四县从去年搞的工作队下乡其实是卓有成效的,各地军管会得到了大量的一手数据,基本上掌握了各县各乡的土地情况,对各家农民的富裕贫困度也做了分级。然而后面就没那么简单了。
孔绍安在得到数据后,一开始想的是要在十八世纪的中国来一场土改风暴,然而他很快就陷入了纠结;胶东地区虽然土地贫瘠,可因为海贸发达,文教兴盛,绝大部分地主并不是什么土豪恶霸,很多人在接触后让工作队感到无从下口。
其次就是因为没有遭受外来文明的冲击,民众心态也谈不上涣散。这年月的胶东老百姓都挺淳朴的,谈不上有多少苦大仇深。虽然乡村十分贫困,但儒家的“忠孝仁义”依旧是人们思想的主流。再加上北海军打仗总是攻势凌厉,清军一触即溃,乡村也没遭受战火荼毒。所以对他们来说,天下换个政权就是换个皇帝,而自己依旧是种地纳粮。
好吧,凭借超前的军事装备和技术,使得北海镇不需要动员一支浩浩荡荡的百万大军就能打败满清,因此也无须通过土改风暴来获得大批兵员去赢得军事斗争的胜利。
因为有了这个本质上的不同,想通过对乡村地主士绅的斗争,提升为对旧有统治阶级的颠覆就不太行得通,于是地主阶层也就无法成为与新政权对立的罪恶符号。孔绍安要是真想来场跟另一个时空那样的土改斗地主的运动,很可能会造成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
他这下麻爪了,实际情况跟自己想的不一样,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于是在今年的7月初,也就是农历五月中旬的时候,孔绍安跟着运送士子参加科考的船回了趟北海镇,专程去富尔丹城找了自己的老上级陈青松请教。
陈青松这些年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在了农业上,所以对传统中国的农村经济有着非常深刻的理解。要知道无论是破产的底层农民还是士绅阶层,北海镇都有人可以请教。他很早就知道孔绍安会面临的困境,而这些也将是北海镇入关后普遍面临的问题。于是他抽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好好和对方谈了一次。
“.小孔,你去胶东也快一年了,你能告诉我封建时代的中国经济结构有哪些特征么?”
“…”孔绍安想了一下,随即不假思索的道:“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
“还有呢?”
“封闭、以家庭为单位,还有就是土地被地主和官僚控制。”
“嗯,你说的这些都是书本上的。”
“陈老师,我当年历史学的少,读的是中专.”
陈青松点了点头,他现在统管着北海镇上百万人口的吃饭问题,哪会记得这些事。
“你刚才说的都是大而化之的答案,我来说说自己的看法。满清治下的经济结构有三个重要特征,农业生产者的小农业与家庭手工业的结合,生产资料占有者的地主、商人和高利贷者三位一体的结合,以及封建政权与工商业的结合。具体到农村,则是土地占有、商业资本和高利贷资本。”
孔绍安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曾经的课堂,拿着笔在小本上奋笔疾书,全神贯注的听着陈青松侃侃而谈。
“咱们的封建制度跟欧洲的封建制度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你看啊,贵族的领地不能转让,所以他们坐镇农村庄园,凭借封建特权,用租税等形式,通过农产品来剥削城市;城市中的商人和高利贷者掌握了货币权力,通过商业行为和高利贷在经济上盘剥农村。这就叫土地权与货币权各自独立发展。而欧洲的资产阶级革命,实质上是城市货币权和农村土地权的斗争。
咱们呢,从北魏开始实行均田制那时候起,土地就开始自由买卖。那个,那个唐代的永业田就是可以买卖的。于是乎,地主、商人和高利贷者就化身三位一体,既控制了土地权,又控制了货币权,完成了从生产到流通的统一,所以地主阶级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农村,都是主要的统治阶级。”
“陈老师,我查了民政的一些数据,这几年关内粮价急剧上涨,涨幅高达五倍之多。其中既有满清和咱们打仗的因素,是不是也和地价上涨有关?”
“嗯。你说对了。”陈青松继续道:“你能看出来这点,就说明你动脑子了。是啊,粮价上涨,地价上涨,这说明什么?说明谁拥有的土地越多,谁就拥有更多的粮食,也就能占有更多的社会财富。这就跟咱们那边囤房子是一个道理,争购土地、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如此一来,地主经济就会越发巩固和壮大。”
孔绍安听到这里,心中突然想起了和珅。都说和中堂亿万家财,此人名下有八十万亩地,如今一亩好田至少十两白银,光这些就得八、九百万两。要是再加上每年的地租和产出呢?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小孔,你记着我下面说的。土地可以买卖这件事,给地主这个群体赋予了一种特有的生长机能。”
“生长机能?”孔绍安心说当过领导的人就是不一样,遣词造句都一套套的。
“对,尽管历史上总会发生周期性的土地危机和社会动乱,对地主阶层造成沉重打击,但只要天下稳定,他们就能按照同一模式再把自己克隆出来。
你在胶东这么久应该知道,现如今土地交易能拆分出田骨、田皮,也就是将使用权、经营权、永佃权进行西细分,再通过“三位一体”式的经济模式,地主经济只会越来越强。我刚才说欧洲人用货币权这个摧毁土地权和封建特权的这个武器,在咱们这块土地上,反而成了巩固土地权和封建特权的武器。
我小时候书本上常说旧中国是‘三座大山’,一开始我也不懂为什么是三座而不是四座,总觉得军阀也应该算一座。古人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也是这几年才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怎么说?”
“按我之前说的,终清之世,地主经济和地主阶级始终保持了强大的统治地位。西方帝国主义入侵后,占据了国家财富最大部分的地主阶级自然就成为他们寻求合作的对象;而当皇权统治岌岌可危时,为了保住自己的财富,地主阶级也一定会跟殖民者同流合污。于是一部分商人、地主和官僚后来成了民族资产阶级的前身,这个阶级又同农村中的地租剥削有密切联系,从娘胎里就带了软弱性。这与三位一体的农村经济发展是完全分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