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总宪怒火滔天,然后悄悄挪回了步子。
事已至此,大势已去!
陈循和高谷同为内阁大臣,向来是一个鼻孔出气,既然陈循是这样的态度,那么高谷也不会说出什么新鲜话来。
内阁如今新晋升格,虽然单独一个内阁大臣,或许份量不够,但是俩人加在一块,勉强也可以媲美七卿之一。
如此一来,有吏部尚书王老大人领头,兵部于谦和内阁附和,就他一个人,顶多了再搭个刚被提拔不久的户部沈翼,能起什么用?
陈德遵,你等着!
另一头,陈循心中也是苦笑不已。
当时他和陈镒合计着要对付陈懋的时候,内阁在朝堂当中存在感还弱得很。
可谁晓得一次常朝,天子突然就给内阁拔高升格了。
从正三品的侍郎衔到正二品的尚书衔,一下子提拔了两级,还另加了谨身殿大学士的衔,正式确认了阁臣的身份。
这诸多加恩,早就将他绑到了天子的战车上。
若是朝堂上朝议汹涌,一边倒的情况,他不开口说话也就罢了。
但是现在局势微妙,老天官和于谦都表示要轻判,陈循不用想就知道,下一步天子肯定要问他和高谷的意见。
与其到时候被天子点名,还不如他自己站出来,还能在天子心中留个好印象。
至于陈镒和沈翼那边,他们也没啥损失,最多丢点面子……
随着陈镒立足原地,底下一干御史彻底没了声息。
朱祁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陈循就是这个性子,往好了说,叫清正仁慈,但是说白了,就是个面团性子。
处理政务他是一把好手,但是面对困难,他总是少几分于谦这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
说白了,这个人,极其容易屈服!
前世的时候,朱祁钰对他也是十分重用,命他主理内阁,虽无首辅之名,却有首辅之实。
然而夺门之变时,他在朱祁镇的逼迫下,却还是老老实实的替朱祁镇拟了复位诏书。
结果到最后,还是没能逃得了流放的命运。
跟他相处久了的人,尤其是门生弟子,也是一样的性子。
承平之时,按部就班,处理政务兢兢业业,但是遭逢乱局,却只会委曲求全。
这也是朱祁钰不愿将首辅交给他的原因。
内阁固然要调和内外,八面玲珑,但是这种圆滑和世故,是外圆内方,而不是一遇大事便只想着委曲求全,顺从大势。
不过他这个性子,现在倒是还有几分用处。
于是朱祁钰道。
“既然诸位卿家都是如此意见,那便免去宁阳侯管宗人府事及金濂正二品资德大夫之衔,以示惩戒。”
“至于曹吉祥……”
只见天子略停了停,似乎有些犹豫不定。
底下几个御史对视一眼,皆是狠了狠心。
陈懋也就算了,他毕竟年高德勋,有整个勋戚作为后盾,没扳倒也不丢人。
但是要是连这么一个监军太监都毫发无损,那他们这帮御史,这次岂不是彻底成了小丑?
就算原本曹吉祥只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这个时候,他也得变成主要攻击对象。
“皇上,曹吉祥身为监军,本该阻止不当,将招抚之策事先禀明朝廷,然其人嚣张跋扈,目无朝廷,欺压百姓,玩忽职守,定当重罚。”
“不错,皇上,曹吉祥监军不力,劣迹斑斑,蓄养私属,图谋不轨,请皇上严查。”
好几个御史接连跳出来,力陈曹吉祥的罪状,就差说他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了。
反正,曹吉祥也不在这,骂的再狠他也没法反驳,这帮御史憋着火,自然是通通发在了他的身上。
眼看着剧本终于回到了正轨,朱祁钰叹了口气,道。
“卿等所言,朕亦知晓,然此番平叛,曹吉祥只是监军,纵然行事稍有逾矩,亦算不得论罪的程度,朕既宽宥宁阳侯既金尚书,岂可偏罪一人?”
底下御史们的脸色一阵不好看,他们早知道皇上会维护中官,但是事已至此,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弹劾三人,宁阳侯和金濂,板子都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要是连这个曹吉祥都没有拿下。
传出去他们岂非成了笑柄?
这个时候,又有御史站了出来,道。
“皇上,前番惩处王振党羽,曹吉祥监军在外,并未处置,然据臣所查,正统七年至正统十四年,曹吉祥多次出入王振府邸,为其办事,其中多有不法。”
“皇上早有圣谕,自正统七年起,凡阿附王振,身负罪行者,无论所涉宫内宫外,官位高低,皆依照大明律例论处。”
“故臣请皇上下诏,命锦衣卫执曹吉祥,彻查其罪。”
朱祁钰打眼一瞧,此人不是别人,是浙江道御史朱卿。
成敬找的人……
然而他还是没有说话,面上犹豫之意更重。
底下御史见此状况,纷纷上前,附和道。
“皇上,朱御史所言甚是,曹吉祥阿附王振,不可轻纵。”
在一众御史的力谏之下,朱祁钰满是不情愿的,才开口道。
“既然如此,命锦衣卫执曹吉祥下诏狱,由大理寺主审,详查其罪。”
群臣松了口气,不管怎么着,只要把曹吉祥下了狱,他们这回的进谏就不算白搭。
至于罪名和最开始的不一样……
不要在意这种小细节!
“皇上英明!”
于是这次早朝,就这么虎头蛇尾的落下了帷幕,索性有曹吉祥这个遮羞布,不至于让文臣这边闹得太过难看。
…………
曹吉祥最近很不安。
他好好的在江浙监军,结果火急火燎的被召回来,先是得知了皇帝,哦,现在应该叫太上皇被俘,又得知新皇对他颇有意见。
到了京师之后,太后召他进宫,话里话外要他宣誓效忠,还让他假意投靠成敬。
他去试探了一番,却发现那个老家伙对他好像很不待见的样子。
然后又听说,最近好多御史上本弹劾他,皇上都留中不发,结果那帮御史蹦跶的越来越厉害。
他总有一种预感,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了。
坐在榻上想着心事,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出什么事儿了?”
曹吉祥素来跋扈,对家中仆婢甚是疾言厉色,此刻心中烦躁,更是没什么好气,一句话吓得周围侍奉的人瑟瑟发抖。
还没等他们出去查看,便有两个小厮匆匆忙忙的跑进来,道:“老爷,锦……锦衣卫,锦衣卫来了……说要抓人,抄家……”
曹吉祥心头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刚站起来,屋子里就冲进来十几个持刀的锦衣卫小校,将一干侍奉的仆婢都控制了起来。
紧接着,一个身着飞鱼袍的中年人悠悠然走了进来,笑着道:“曹太监,好久不见?”
曹吉祥一愣,随即脸上堆起一阵媚笑,道:“什么风把卢指挥使吹来了?这,咱家刚回京师,还没来得及到您府上,恭贺您升迁呢?”
卢忠好整以暇的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水,仰头喝下,皮笑肉不笑的道。
“不敢受曹太监的贺,今日朝上,您被不少御史具本弹劾,皇上没法子,只能叫锦衣卫的兄弟们过来,将曹公公的府邸仔细搜查一番,顺便请曹公公到诏狱里歇两天,您是自己走,还是本指挥帮您走?”
外头嘈杂的声音越发强烈,似乎是不少锦衣卫在外头乱翻,鸡飞狗跳的。
但是曹吉祥却没心思管,他看着一旁锦衣卫小校手里的刀子,努力挤出几分笑容,道。
“不劳烦指挥使,咱家懂规矩,外朝那些御史,确实讨人厌的很,皇上新即大位,被他们逼迫,有些让步,咱家明白。”
卢忠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本指挥就不客气了,来人,把曹公公绑了!”
随即,便有两个锦衣卫小校上前,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绳子和铁链。
曹吉祥主动伸出手背到身后,配合着那两个小校,没多会就被绑的结结实实的。
外头仍旧是鸡飞狗跳的,不时传来瓷器被砸碎的声音。
这帮锦衣卫,搜家跟抄家似的!
一边被绑,曹吉祥一边维持着笑容,谄媚的说道。
“卢指挥使其实不必亲自跑一趟,您传个话,咱家自己就到北镇抚司去见您去了,哪需要劳烦这么多的锦衣卫兄弟。”
卢忠收起脸上的笑容,呷了一口茶,没说话。
不多时,外头有几个锦衣卫校尉跑进来,手里拎着几副盔甲兵器,还有绣着蟒纹龙纹的衣袍,道。
“启禀指挥使大人,这是在后院找到的,盔甲共四十副,蟒纹袍四件,龙纹袍两件。”
曹吉祥瞪大了眼睛,看看他们手里的盔甲和龙袍,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旋即反应过来,恶狠狠的盯着卢忠,脸色狰狞。
“卢忠,你个小人,竟敢栽赃咱家,谁给你的狗胆?”
卢忠慢悠悠的起身,来到曹吉祥的面前。
接着,狠狠一脚,就踹在他的肚子上。
曹吉祥双手被绑得紧紧的,脚上挂着锁链,被两个锦衣卫小校抓着,生生挨了这么一脚,顿时脸色苍白,忍不住弓起身子。
然后卢忠才摇了摇头,一脸无辜的开口道。
“这是怎么话说的,曹公公你胆大包天,私藏兵器龙袍,怎么还倒打一耙起来了?”
曹吉祥脸色苍白,倒吸着凉气,但是仍然死死的盯着卢忠,恶狠狠道。
“是你栽赃陷害,咱家要见皇上,不,要见太后!”
卢忠怜悯的望了他一眼,淡淡的道。
“曹公公你谁也见不着了,是你胆大包天,还是本指挥使栽赃陷害,到了诏狱里头,你自然知道。”
说着,卢忠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神色,低下身子,凑近曹吉祥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
“想来,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曹公公忧惧之下,留下封自罪书,然后畏罪自杀,那些主审的老大人们,也会理解的吧……”
“带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