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奉天殿。
红翎急使到的时候,正是早朝的时候,今日是常朝,因此在京的文武官员皆在。
按制,红翎急报不论何时,皆可直送御前。
所以就在一众大臣的面前,身负甲胄的红翎急使,大步走进了这座高大的宫殿之中,将军报直接呈送到了朱祁钰的面前。
紧接着,金英洪亮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臣紫荆关提督军务大臣王文,并总兵官宁远伯任礼,副总兵都督同知陶瑾报……”
“前日深夜,也先获悉阳和口失守,大军仓皇后撤,总兵官任礼率军万余,于敌军后撤之际,突袭敌营,斩敌三千,伤敌四千,俘获军马辎重无数,总兵官任礼命参将卫颖率军五千追击。”
“另有都督同知陶瑾受提督大臣王文命,率军五千早至蔚州城外设伏,至昨日傍晚,也先大军行至蔚州,陶瑾率军与卫颖前后夹击,斩敌两千,伤敌五千,陶瑾射杀敌酋伯颜帖木儿。”
“我军战损及此战有功之人,另附详细军报呈上。”
随着金英的声音落下,大殿当中“嗡”的一声就炸开了。
底下诸多大臣,都是神色激动,议论纷纷。
更有不少白发苍苍的老头,立刻就涕泪横流。
“列祖列宗保佑啊!”
“皇天有眼,上苍荫庇。”
好几个大臣闪身而出,拜伏于地,道。
“此乃大胜,恭贺陛下。”
“陛下,此等大胜,必当叙功。”
直到过了足足盏茶时间,一群大臣才在礼官的呵斥下,渐渐恢复了平静。
紧接着,吏部尚书王直为首的一干老臣,带着殿中所有的文武群臣,齐齐下拜。
“获此大胜,臣等为陛下贺,为社稷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有人高兴到狂喜,就有人悲伤到极致。
凌冽的寒风当中,一支长长的队伍徐徐前行。
不难看出,这是一支刚刚经过大战的蒙古军队,不管是骑在马上的将领,还是寻常的兵士,都浑身血污,精疲力竭。
长长的队伍当中,一个破旧的车上,朱祁镇同样穿着瓦剌贵族的衣服,浑身尘土,目光呆滞的看着远处。
大战一起,谁也无法幸免,就算朱祁镇在重重保护当中,也不可避免的被折腾的狼狈不堪。
原本为他准备的华丽的车驾,早就不知道在大战当中被丢到了哪去。
就他现在坐着的这架马车,还是运粮用的。
寒风呼呼的吹过,仿若钝刀子一般,刮得人脸上生疼。
然而一向养尊处优的朱祁镇却恍若未觉,直愣愣的看着前方,面容上浮现出浓浓的悲怮。
袁彬和哈铭在一旁看着,心中担心不已。
自从昨天晚上,他们被追击的敌军赶上,危急之中,伯颜帖木儿为皇上挡下了一箭,当场身死之后,皇上就一直是这个样子,看的让人害怕。
就连当初土木之役后,皇上被掳到也先大营的时候,也不曾这个样子过。
大着胆子,袁彬拿着一个干硬的饼子,道。
“皇上,用些东西吧,如今乱局之际,您得好好保重龙体啊。”
朱祁镇抬了抬眼皮,依旧死气沉沉,摆了摆手道。
“你们吃吧,吃饱了之后,寻个机会跑吧,也先如今兵败,只顾着逃命,不会顾及到你们两个的。”
闻言,哈铭和袁彬立刻跪了下来,道。
“臣等岂敢弃皇上而独去,恳请皇上保重身体,此战过后,皇上定能回归京师,重登大位,万不可如此灰心丧气啊。”
“回归京师?”
朱祁镇嘴角扯起一丝不知道是不是嘲讽的笑容,环顾四周,道。
“你看这周围的上百个瓦剌兵,他们真的是来保护朕的吗?不,他们是准备到最后的时候,杀朕的。”
“也先不会放过朕的,他活着,朕是他的保命牌,他要是死了,也会要朕陪葬。”
袁彬把头重重的扣在地上,血痕斑斑,道。
“皇上,这不过是可能而已,只要您活着,无论如何也有办法能回归京师的,何况,您忘了昨天晚上,帖木儿大人,舍身救您的一幕了吧?”
“他拼死相救,便是希望皇上能够好好活下去,您岂可如此自轻?”
朱祁镇神色有些痛苦,将身子缩起来,许久,方道。
“不错,朕已经对不起了许多人,不能再辜负帖木儿的情谊,你们不必担心,朕会好好活着的。”
…………
也先站在一出丘陵上,望着远处起伏的城堡,目光当中流出了浓浓的挫败和不甘。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败。
明明,自己拥有最勇猛的勇士和最高明的智谋,明明自己做了那么多的谋划,留了那么多的后手。
但是最终,他还是一败涂地!
三天的时间,也先撒出了无数的探子,终于将边境的情况弄清楚了。
脱脱不花撤了,阿剌知院那个混蛋也跟着逃了,伯都王重伤,也撤了,就连赛刊王也不知所踪。
自己实在太大意了!
那个明军的将领,分明是个探子,他是故意给自己透露的消息,让自己惊慌之下,仓皇撤退。
要是当时,他不是焦虑了许久,没有那么冲动的话。
等到天亮之后,徐徐撤退,怎么也不会损失如此惨重。
如今,他手中仅剩不到两万的大军,其中有一小半都是伤兵,辎重大半被劫,粮草也不够了。
虽然不到半天的时间,就能赶到边境,但是此时此刻,也先也不敢确定,白羊口是否还在自己的手中。
如果白羊口也被夺去,那才真的是无力回天。
眼中厉色一闪,也先对着身后的人问道。
“那个大明的皇帝,怎么样了?”
“太师放心,已经又加派了五十人看守,断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好,好好的保护他,这次要是能够顺利回到草原,他还是我们手中的底牌,要是不能回去,就杀了他。”
也先的神色带着浓浓的杀气。
回想起昨夜的遭遇战,他就感到无比的悲伤。
伯颜帖木儿,我的傻弟弟,那个阶下之囚,值得你用生命去保护吗?
远处,大片的烟尘升腾而起,也先顿时拧起了眉头。
这是大队骑兵的预兆,但却不是从身后追击过来,而是从边境方向赶过来,难不成,白羊口真的也被夺去了吗?
顾不得多做想法,也先朝着身旁的人下令,道。
“全军戒备,准备迎敌。”
他自己,也抽出手中的弯刀,跨上了身旁的战马。
作为蒙古部族的首领,他从不惧战,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他必须身先士卒,才能维持好最后一点士气。
远处的烟尘越来越近,也先暗暗的戒备起来。
但是紧接着,就有两个瓦剌士兵,连滚带爬的跑到他的面前,说出了他这些日子唯一听到的好消息。
“太师,是赛刊王,赛刊王大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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