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
随着成敬再度折返回来,身后便多了三位绯袍老大人。
最前头是吏部天官王直老大人,他老人家这些日子的精神头越发好了。
自从那两道请致仕的奏疏一递,也不跟以前一样,动不动就闹个什么重兵请假,身体倍棒。
据说每天在吏部,端着一个盘的发红的紫砂壶,一壶茶能喝到下衙。
吏部一应的事务,他老人家都交给了两个侍郎来做,过个眼就算。
平日里,见了谁都一副笑呵呵的样子,日子过的悠闲的很。
相对之下,内阁首辅王翱和右都御史王文俩人,都默契的落后半步。
王翱的脸色平静,压根不像是受了冷遇一般。
至于王文,他万年不变的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脸。
“臣等拜见陛下。”
朱祁钰摆了摆手,示意旁边的内侍去搬几个墩子过来,待他们都各自落座,方开口道。
“不必多礼,几位卿家联袂而来,可是有何要事?”
老天官坐着,一脸老神在在,并不言语,王文也是一样,只有王翱,从墩子上站了起来,拱手道。
“陛下,臣同两位大人前来,是有一事,要启奏陛下。”
说着,王翱从袖中拿出一份奏疏,恭敬的递了上去。
朱祁钰接过来,打眼一瞧,封面上笔法刚硬的馆阁小楷,写着几个字。
请增补翰林掌院学士疏!
看到天子翻开了细看,王翱拱了拱手,继续道。
“陛下,内阁典制新设,多有不甚完备之处,先时,太宗皇帝设内阁,为一差遣,以备不时顾问之用,以辅助政务,内阁大学士,多由翰林院掌院学士及部堂官兼任。”
“今内阁受陛下信重,准票拟之权,重定员额典制,已为朝廷政务流转不可或缺之一环,并非往日仅备咨询之用,已然为朝廷常设衙门之一。”
“我朝典制,一官不任二衙,内阁权重事忙,如今翰林院事务,仍由陈循及高谷代掌,殊为不妥,故臣请奏,免去二人代掌院事之责,另行推选翰林院掌院学士。”
王翱说的平静,但是成敬在一旁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还真让天子料着了,这王老大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这不,前脚内阁的二位,用翰林院的人马在经筵上孤立他,后脚老大人反手就是一道奏疏。
直接要奏请免去陈循和高谷的掌院之责。
这一手,可够狠的!
不过很显然,成敬还是低估了王翱的决心。
他这个人,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的干脆利落,一锤定音。
王翱说完,另一边,王文起身,开口道。
“陛下,臣以为首辅所言甚是,内阁掌票拟之权,再掌翰林院,空有结党之嫌,臣以为,国子监祭酒萧镃,德行出众,文采斐然,可当重任。”
朱祁钰看完王翱的奏疏,瞥了王文一眼,心中亦是通透。
陈循和高谷,无非是欺负王翱久不在京,人脉势力,大多都在各地,所以才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
王翱一出手,就要砍掉他们的臂膀。
没了翰林院,他们就只是两个普通的阁臣而已,王翱主掌票拟,能把他们拿捏的死死的。
不过这一招,最大的难处,其实还是王翱在京中没有人脉。
一官不任二衙,这是朝廷公认的规矩,虽然在特殊时期,也会出现例外。
但是这终归是正当的理由。
不过,翰林院和其他的衙门不一样,士林华选,对科举出身要求很严格。
朝廷科举出身的一甲进士,多数都直接进了翰林院,因此翰林掌院学士,大多都是从本院提拔。
但是如此一来,王翱所做也就没有意义了。
毕竟,陈循把持翰林院多年,如今翰林院的大多数侍读,侍讲学士,都是他的学生。
提拔他们上位,和陈循自己掌翰林院事,其实没什么差别。
不过,王翱在京中没有人脉,不代表别人也没有。
譬如,即将接掌吏部尚书的王文!
虽然王文现在仍旧是右都御史的衔,但是他即将接任吏部尚书,已然是重臣当中,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这些日子,老天官主动带着王文,在吏部的各处走动,熟悉情况,只要不瞎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的苗头。
王文和王翱不同,他在擢升右都御史之前,曾经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大理寺卿,按察刑狱。
所以,他在京城当中,是有属于自己的人脉的。
更重要的是,内阁的崛起,对于六部的权柄,尤其是对吏部,有着天然的威胁。
王文作为即将接掌吏部的官员,自然同样不希望,内阁在手握票拟之权的同时,还兼掌着翰林院这个能够源源不断的输出人才的地方。
再加上,王翱和王文一同出使脱脱不花的大营,也算是有一段交情,联袂而来,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也得说王翱的确是能狠得下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这个举动,是在限制内阁的权柄,以达到将内阁彻底握在手中的目的。
果然是敢提着剑在城墙上跟敌军对垒的文臣,做起事情来,杀伐果断的。
将手里的奏疏搁下,朱祁钰沉吟片刻,转而对着笑眯眯的王直问道。
“天官,简斋先生举荐国子监祭酒萧镃,继任翰林院掌院学士,吏部是何意见?”
老天官起身,拱了拱手道。
“陛下,萧镃老持稳重,掌管国子监数年来,备受赞誉,吏部本已打算,年后任满,即转调六部为侍郎,若是陛下有意,令其调任翰林院,亦无不可。”
“不过,国子监祭酒乃是从四品,翰林学士乃是五品,虽翰林清贵,但萧镃政绩出众,不宜降品,故老臣之意,若要转调,可加六部侍郎衔,兼任翰林学士。”
很显然,老天官对于这档子事,并不算热衷。
一口一个“若陛下有意”,那意思就是,全听天子您的!
朱祁钰有些犹豫。
萧镃这个人,他知道,和于谦是差不多的性子,不过他比于谦少了几分勇气,如王直所说,他是个求稳的人。
前世的时候,朱祁钰要改立太子,萧镃是持反对态度的,认为不合礼法,会让朝廷动荡。
但是后来,朱祁钰真的换了太子,有忠于朱祁镇的人联络他,要上本再把东宫改回来,他也是持反对态度的,认为既然都已经换了太子,不宜再重新复位。
总而言之,这是个不爱折腾的人,总想着能够照规矩办事,萧规曹随,安安稳稳的。
翰林院交到他的手上,倒也算合适。
他求稳的性格,必然不会让翰林院像今天一样,闹的这么出格。
于是,朱祁钰点了点头,道。
“既然如此,吏部便下调令吧,免去陈循,高谷二人的翰林院学士,专心内阁事务,国子监祭酒萧镃,加礼部侍郎衔,兼掌翰林院。”
老天官拱了拱手,俯首领命,不过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退下去,好像在等着什么一样。
果不其然,下一刻,王翱继续上前,从袖子里又拿出一份奏本,开口道。
“陛下,内阁既已定制,当有阁臣六人,如今仅有三人,长久下去,恐影响政务运转,实有不妥,故臣和天官商议后,上奏陛下,请增补阁臣。”
小内侍将奏疏接过来,放到御案上。
依旧是刚硬的馆阁小楷,上头工整的写着。
吏部并内阁请廷推阁臣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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