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关羽近来,关羽自攻城战结束之后,便马不停蹄的日日操练精兵,以早日练出可堪奔袭之兵。到八月十七这日,此日关羽领兵回转,与后军碰头,领了几天干粮之后,带着三百人,越过中军,向前行急行军十里后,至一黄土岗处。关羽身穿鱼鳞襦铠,普通士兵穿起来刚好的筒袖铠,关羽体貌高大,鱼鳞襦铠被他肩臂撑的满满当当鼓鼓囊囊。关羽头带绿帻巾,身着绿袍,脚上一双很黑布靴,靴子已经被磨的破破烂烂,他手拎着青龙偃月刀,坐下一匹瘦马似是经不住他高大身躯和青龙偃月刀的重量,马蹄不住在地上刨弄。“驾。”关羽双腿一夹马腹,嘴里轻驾了一声,驭马趋之三百乡勇面前。马蹄哒哒,关羽骑着马在乡勇们松垮的阵型前来回走过两遍。乡勇们一个个累的灰头土脸,站的七歪八扭的,特别是枪兵,枪杆戳在地上,一个个跟长在枪杆上了一样,抱着枪杆整个身体挂在了枪杆上,好没样子。练多少天了,乡勇们还是这副熊样,关羽完全看在眼里。他没有发作。“斥候有报,再前二十里,道左有一凉亭,我先于凉亭等候。以凉亭为终,众军听令!出发!”命令已下,关羽手扯缰绳,调转马首,双腿一夹马腹,“驾!”先一步去凉亭等候了。看着扬尘而去的将军,乡勇们你看我我看你,哀嚎一片。军令一下,他们不敢违抗。还有二十里地,无数人心里哀嚎。至于有没有人在心里暗骂关羽,就不知道了。虽只有三百人,却抽空了义军精兵力。什长狗子也是三百人中的一员。累的呼呼直喘的狗子,他倒想立刻去朝目的地进发,可实在跑的太累了。人是从众的动物,关羽一走,呼啦一大片人坐的地上去歇,一看周围没几个还站着的人了,纵是狗子想赶路,也犹豫了。差距在此时显现出来了。狗子知晓自己前途何在,知晓现下是立功升官的最好时机。狗子一咬牙,趟过或坐或趴的乱七八糟的人堆,走到了外围。狗子想拼命,拼命或许能拼出个前程呢。黄土岗,风一吹,一大片灰尘卷来。狗子眯住了眼睛。自己什里的人一个没在,都还在辎重队看押粮草,没人跟自己一起,也不管别人如何想,狗子略歇数息之后,他嗷的一声吼叫着给自己打气,然后扛着枪就朝黄土岗后的大路跑去。余下的瘫坐地上,乌泱泱一大片的乡勇们看到有人开始跑了,少部分人捂着腰捂着腿,哎吆哎吆着站了起来,慢腾腾的跟着沿着大路走去。有人带头,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但缺少一个统御全军的人在,四百乡勇整体上真成了放羊之势,稀稀拉拉的沿大路向目标凉亭跑去。——二十里外,凉亭旁,马拴在凉亭的柱子上,青龙偃月刀插在一旁,关羽正襟危坐于凉亭下,手拿一卷竹简,看的入神。乡勇们还未奔袭完二十里,有一骑先到了。“关将军!”李孟羲在马背上,朝关羽喊着。李孟羲和小弟李砖,一块跟刘备过来,来找关羽来了。李孟羲曾看到过好几次关羽看书时的样子,他总觉得关羽看书时过于板板正正了,就像挺着一股劲一样,腰肩颈笔直一线,身体中正,一点不歪也不斜,越看越像庙里的雕像。李孟羲奇怪了几次,后来多少明白了一点。李孟羲是想起了爷爷,前世,爷爷一个字不识,小时候淘气,作业不好好写,不识字的爷爷跑过来,用因为劳作过度而指节扭曲变形的手指指着作业说,“孙孙,字得好好写嘛。”爷爷说着,笨拙的用拿筷子多过像拿毛笔的姿势,比划着,“过去,先生们教写字,毛笔得拿的直不溜溜的,笔杆得对住鼻子尖,一点不准歪,这个劲字才写的规整。”说着,爷爷咧嘴笑着,指着作业,“你看,你爬叉着,咋个能写好字。”然后,小时候的李孟羲白了爷爷这个老古董一眼,并不搭理爷爷,还嫌爷爷烦。都不用毛笔了好吧。因为想到了小时候,爷爷说过去旧社会先生们教字,毛笔要直直的对准鼻尖,不偏不倚才能写好字。而今身处东汉末年,李孟羲一下就理解关羽了。这个时代学习途径很少,书很金贵,读书写字是很奢侈的事。因为对知识心怀敬畏,读书时,带着仪式感,认认真真,正襟危坐,目正体正,绝不歪歪斜斜不成形状,如此,如关羽一般,一读书,就成了雕像,李孟羲突然理解了关羽。意外见到大哥和军师追来,凉亭下,关羽惊讶,起身,走出凉亭相迎。近了,李孟羲跳下了马。关羽还未问,李孟羲嘿嘿笑了,“我是来看看将军的奔袭之士,练的如何了。”说着,李孟羲注意到了关羽手中的竹简,不由,多看了两眼。“将军手中,是……《春秋》?”李孟羲好奇问到。关羽闻言,往手里看了一眼,面带微笑。“怎么,羲儿也读过春秋?”关羽反问,且语气中带着想考教的样子。春秋……李孟羲寻思了一下,好像没读过,或许学过某些文章,但是,肯定也忘了。但是……李孟羲突然想起了一个绝妙的点,他眼睛一亮。有的说了!于是,李孟羲正色说到,“《春秋》一书,某虽不曾尽读,可并非是一无所知。”“奥?”关羽单手一抖,手中半垂着的竹简哗啦一声卷了起来,关羽看了看李孟羲,“不妨细说。”李孟羲多有非常之言,关羽也好奇,李孟羲对春秋能有何见解。“《春秋》可归为史书。何为史?史,记事者也。”“又闻,读史明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额。”没有以人为镜。现下说史,重心当放在史之一字,“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此一句所说出来,重心立刻就变了。李孟羲打住不说了。尽管没说完,但后世唐太宗的名言,说出来很有份量,关羽听在耳中,心中已是一凛。一旁栓的马的刘备更是猛的转头来看,面露惊讶。“史之根本,在于记述。邦国虽灭,有史着述,九世尤可复仇,纵百世,亦可也。故曰,欲先亡其国,必先灭其史。”李孟羲声音还是娃娃音,他语气平静,也无大的起伏。欲先亡国,必先灭史,这一句话被他缓缓的说出来,其中的血淋淋的残酷扑面而来。关羽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他瞬间只觉杀气凛然,眼睛顿时微眯。握在手中的一卷《春秋》,被关羽握的咯吱一声竹片作响。“史书格体有三,一曰编年,二曰国别,三曰纪传。”关羽侧耳倾听,关羽没有仔细研究过史书,他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史书的分类,李孟羲很有些真才实学,关羽不由侧目。“按此三类划分,《战国策》当属于国别体;至于纪传体,我朝太史公司马迁所着《史记》便是纪传体,此体乃司马迁首创,春秋战国之时无有。”“而《春秋》,当属于……这个……”李孟羲突然就卡壳了,他确实不知道《春秋》属于什么类体的史书。关羽沉思片刻,“《春秋》应是编年体。”关羽自诩熟读春秋,现下他才刚刚弄明白春秋归属在史书中的类别。虽说关老爷面前谈春秋,跟在关老爷面前耍大刀一样,一样不知死活。可眼下,李孟羲不仅在关羽面前谈了《春秋》,而且让关羽对他心生认可。虽说实质上,李孟羲还一点也未谈及《春秋》的实质内容。李孟羲知识杂乱,却很丰富,这让他有时能游刃有余,东扯西扯总能扯到一点。李孟羲整理了下断掉的思路,他挠了挠头,继续说到。“史书多矣,纵同为史书,关将军以为,《春秋》一书与其他史书相比,有何不同之处?”李孟羲这句话问的,隐约有反向考教的意思。关羽抚须,眉头微皱,目露思索,“《春秋》之中,有大义也。”关羽缓缓脱口而出,目光稍凝。“正是如此。”李孟羲颔首附和。“墨子言,春秋无义战。春秋几百年,世道衰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礼乐崩坏,已渐久矣。其时小国吞弱国,大国并吞小国,大国又相攻,战乱四起,屠城灭国之暴行,不胜枚举。”“有感于此,孔丘以鲁国国史为本,笔删而成春秋。”“史为着述,义为史,不义亦为史。义当着述,不义亦当着述。”“独《春秋》一书,着言一字一词之间,皆是惶惶大义。”“世间无义,孔丘偏要撰立义史。孔丘此举意欲如何?我等今日,已难再知。”“只是某曾听闻,孔子做春秋,乱臣贼子惧也。”李孟羲缓缓说到。“好!好一个乱臣贼子惧!”关羽喝彩,忍不住以手击简大赞,一双时常微眯着的丹凤眼,已豁然大睁。听李孟羲一席话,关羽只觉酣畅淋漓,胸中一股浩然之气顿生。“好!好!”关羽一手握拳背在身后,一手抚捋长须,他俯视着李孟羲,一连两个好字。“可惜左近无酒,不然某非与你痛饮不可。”关羽目视左右,四周空空如也,哪里有酒。李孟羲笑着说不必。关于春秋的所知的所有知识,李孟羲已经说完了,他已词穷,没办法再接下去说了。自家人知道自家的事,李孟羲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不再言语。一旁,刘玄德目光看来,李孟羲回以微笑。李孟羲很淡定,关羽却怎么也站不住了,于小亭下,来回踱步,时不时长吁短叹。一句【孔子作春秋,乱臣贼子惧】,让关云长热血沸腾,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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